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从日文史料中还原平型关大捷 上 -- 萨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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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从日文史料中还原平型关大捷 中

目前关于平型关之战,日文资料中萨注意到三本很有价值的材料,《第二十一联队战史》,原每日新闻随军记者益川的《大陆舞台上的中日死战》,前者日本各大图书馆都可以借到,后者在《丸》杂志上曾经连载。其第三部分,对平型关之战进行了详细的描述。另一本则是在查找其他资料时,意外发现在日军《第十一联队战史》中,有着比遭到打击日军部队对此战更详细的记录。因为第十一联队的尾家大队,正是二十二日最后乘坐新庄淳卡车的人员,该联队亦奉命救援平型关遇伏日军。可能因为损失的不是自己的部队,所以记录更没有顾忌一些。日军勾勒出的平型关之战,终于显露出了比较清晰的形象,令人惊讶的是,它提到的战场状况,居然有很多是中国史料中所根本没有提到的,平型关之战可能和我们传统的看法不同,在八路军的伏击圈中,它有两个战场,日军是从两个不同方向钻进八路军的伏击圈!

从中文史料看,日军在平型关之战中的状况,是一个典型的口袋之战,也就是日军钻进中国军队布置的口袋阵,然后被全部歼灭。但是日本方面的记载,这个口袋却是有两个进口的。

平型关之战,实际发生的地点并不在平型关,而在平型关以东的关沟峡谷。

益川的文章中对这一战一开头就交待“平型关是北支山岳地带山西北部的阀门”,“曲折的隘路两侧是十米-三十米高的陡崖”,“昭和十二年九月二十五日午前,雨中,两件大惨事在这里发生了”

一次战斗,为什么会发生“两件大惨事”呢?原来,进入八路军“第一一五师六千余”部队伏击圈的日军,分属两个部队!这两个敌军部队,一个是从平型关返回灵邱的“新庄自动车队”搭载其他日军部队一部,属于日军第六兵站汽车队,由两个中队组成,搭载部队人数不详,从西向东进入八路军伏击区,这支部队的指挥官是新庄淳中佐,日军资料中没有记录它的总人数,但是从后面记录的伤亡来看,这支部队比对向而来的大行李部队要多得多,有朋友考证日军旅团长三浦少将和从前线归来的慰问团也在其中,这一点我所见到的日方资料没有记载,存疑;第二个是携带大批弹药,衣物,粮食等物资从灵邱向平型关前线支援的步兵第二十一联队(指挥官浜田大佐)辎重部队,第五师团参谋桥本顺正中佐与他们同行。

这两支日军部队的最高指挥官都被击毙在这次战斗中。

日军在平型关战死的最高军官是中佐,而且一下就打死了两个,第二十旅团的新庄淳中佐和第二十一联队的桥本顺正中佐。中佐,就是中校,在日军中指挥一个大队的军官军衔只是少佐(少校),比如十一联队的三个大队长,就都是少佐。中佐属于中高级军官。一下打死两个,如果日军投入部队只有六十人,那应该就不是辎重部队,而是贵宾部队了。

这两个人的身份也很有意思。

首先,桥本顺正的“参谋”身份,在中国人眼里属于那种可有可无的次要幕僚,所以并不觉得打死一个日军“参谋”有多高的价值。实际上,这是中日两军“参谋”职务不同造成的错误理解。中国军队中,参谋是连级军官,中尉而已,责任也是补缺拾遗,跑腿辅助,所以,有“参谋不带长,放屁都不响”的说法。而日军中,“参谋”是非常重要的职务,在指挥主官不在的时候,常常要负责指挥整个部队的作战行动,其在军中的地位极高。比如河本大作,石原莞尔,在关东军中的职务,也不过是“参谋”而已。实际上,日军师团的参谋长,也不过是大佐军衔,只比“参谋”高一级而已。另一个“参谋”的例子是高月保,他在被军统特工击毙于北平的时候,职务就是华北方面军的“参谋”。而这个“参谋”,不但是日军大本营号称“拉脱维亚的樱”的苏联问题权威,是日军制订对华细菌战方略的关键人物,还是贵族院的议员,担任天皇特使“宣慰华北”。日军中的“参谋”可能小看?这种职务,通常是日军培养高级指挥官时给予有前途的军官的过渡。事实上,日军中具有战略思想的高级将领,多半在发迹前最后一个职务就是“参谋”。在战斗中,派一个“参谋”去指挥一个联队长,并不是希奇的事情,因为他属于那种带尚方剑的人物。而这个桥本正顺的履历更显示,如果不是被打死在平型关,此人很可能是一颗日军中的明日之星。桥本是日本陆大毕业生,从1933年到1936年长期担任“朝鲜军北方特务机关本部”(地点在珲春)副机关长,军衔少佐,其顶头上司,就是关东军中著名的老牌殖民专家和野心家 – 河野悦次郎大佐。这个特务机关,是镇压东北抗日联军的重要组织,他的对手,就是大名鼎鼎的杨靖宇。桥本在这个任上“功勋卓著”。估计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将其调入第五师团担任师团参谋,也因此他的军衔为情报中佐。在遭到伏击时,桥本的表现,也证明他的军事素养相当出色。

这种因为两军军制引发的理解错误,并不仅仅限于“参谋”,在缅甸战役中,被孙立人逼得剖腹自杀的日军将领水上源藏,其职务,是“56师团步兵团长” – 一个团长,在中国军队看来实在不是什么高级军官,怎么是少将?实际上,日军中的“步兵团长”,指挥的部队至少一个旅团。。。

也正因为日军将桥本顺正视为有前途的军官,所以此战之后,对桥本的死多有惋惜之词,桥本最后的风头,比同时战死的新庄淳中佐高多了。

其实,新庄,也是个很值得注意的人物,至少,在被包围以后,新庄所部的抵抗远远超过桥本的部队,八路军的损失,推算起来大半是这支日军造成的 – 这不奇怪,桥本手下多为辎重兵,训练不足,新庄的部下则堪称精锐,数量也远远超过桥本的部队。

新庄淳的军衔比他的职务似乎要高。新庄淳的职务是新庄自动车队指挥官。这个自动车队(即第六兵站汽车队)包括两个机械化中队,按照建制来说,是一个简编的大队级单位,按说,其指挥官应该是少佐级别。然而,新庄却是中佐,原因何在呢?这是因为新庄部队并不是普通的后勤部队。

从军事角度,一支部队的战斗力,如果不计补给和士气(前者部队本身不能决定,后者涉及因素太多不好计算)是三个因素相乘构成的,即火力,机动能力和防御。日军在侵华作战中一度横行,是因为对中国军队而言,它的火力和机动能力都有极强的优势。其中,机动能力角度,日军在七七事变时,已经是一支半机械化部队。所以,在中国军队普遍采用的线性防御阵地上,日军经常可以利用机械化的优势,快速移动到中国军队薄弱的一翼实现作战的胜利,防御时亦然。而中国军队仅仅靠步兵机动,在平原地区是很难发挥人数优势的,往往是总兵力占优,具体战场上却体现不出来。这种机械化还使日军的重武器能够快速跟上一线部队,从火力上压倒对方。

不过,日本也不是富有的国家,象第五师团这样的部队,也无法实现完全的机械化,只能称为半机械化。半机械化的含义,就是部队本身还是传统的步兵,但机动作战时,由专门的汽车部队进行运输,实现快速行进的目的。“新庄自动车队”,就是为平型关日军提供这种机动能力的部队。事实上,在平型关作战的日军主力三个大队(第十一联队尾家大队,第二十一联队平岩大队和第四十二联队折田大队),正是新庄部队从灵丘,于22日送到平型关前线的。实际上,新庄部队在现代军事角度有一个更贴切的名字,应该是 – 摩托化部队。

不过,抗日战争开始前后,正是这一兵种处于幼年时期的时代,因此,日军将其归于辎重兵也无不可。但真正的辎重运输,日军还是舍不得使用这样宝贵的部队,所以,日军向前线运送弹药被服之类,还是采用大车运输的方式。巧得很,平型关之战,115师包围的,恰恰是日军一个汽车队,加上一个大车队。尽管兵种地位未定,但日军深知摩托化机动这种战术的价值和汽车部队的宝贵,所以,“自动车部队”在日军中的地位高于普通步兵部队,有兵种优势。所以,才会任命新庄淳这样的中佐指挥此部队。

如果回头来看,林彪这一战,第一打掉了日军的辎重队,也就是说端掉了平型关日军的饭锅,第二打掉了日军的摩托化部队,也就是说打断了平型关日军的腿,这一击,实实在在地打在了日军的软肋上。

那么,这两支部队的日军,到底有多少兵力呢?

首先,让我们看一下第二十一联队的辎重部队,我在最初研究平型关之战的时候,认为这支日军辎重部队包括担任警卫的高桥义夫骑兵小队共计二百五十-二百六十人,其中,因为日方文献记载桥本中佐乘坐一辆运兵“巴士”随同前往,我这样推测他的随员 – “担任指挥的指挥官第五师团情报参谋桥本顺正中佐,他率一辆运兵汽车(特别点名是运兵车)担任指挥,他不但是这支队伍的指挥,还有到前线执行联络的使命。从点名他带的是运兵车看,估计车里有他的卫士,司机,副官等,总共约十人。”

然而,无意间发现的一张照片,改变了我的看法,这支日军的兵力,要重新计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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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宅壮一监修《兵队的陆军史》一书插图《辎重队的

行军》

这张图本身并无特别,但,书中对于此照片的一段说明引起了我的注意 – “昭和十二年九月,粟饭原部队大行李从灵邱出发,满目沧桑的北支大行山脉(应为太行 – 译者注),艰难的行军,同期小仓中尉也在其中,于是留影纪念,不料却成永别。”

最初吸引我注意的,不过是“大行李”这几个字,因为平型关之战中,关于日军“大行李”是怎样一个作战单位,始终有所争议。等我仔细看这张照片的说明,心中忽然一动 – 灵丘?桥本顺正所部不正是从灵丘出发的么?!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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