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父亲的空军生涯――天下大乱――祸从天降 -- 一直在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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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可能是时间久了,居然少了一段,补个全的,谢谢

写《父亲的空军生涯》,写到了文革、写到了天下大乱、写到了那场浩劫带给我们的国家、带给我们的民族、带给我们老百姓的到底是什么。听到了这么一种说法:“我没有经历过文革,所以对文革没有什么感觉,也不反感。”一副事不关己的轻松态度。

这一切一切还用去亲身经历吗?!难道从过来人的记述里,我们得不到任何教训吗?平反又怎么样?官复原职又怎么样?那些死去的“牛鬼蛇神”、“武斗烈士”,那些正直风华绝代却拿青春去上山下乡的年轻人,那些壮志满怀要去解救全世界的“革命者”。。。当亚洲的大部分国家大力发展经济时而我们却把全部精力放在“阶级斗争”上。。。可笑吗?可悲吗?还想再来一次吗?那些美化文革的别有用心的人,您有下一代吗?如果有的话就让他们去上山下乡吧!让他们去互相撕咬吧!让他们去泯灭人性、去监视、举报自己的亲人吧!让他们过“艰苦奋斗”、一穷二白的日子去吧!还怀念文革吗?那就去吧!

我痛恨文革,我痛恨那个让人性中的“恶”可以肆无忌惮、为所欲为的年代。我鄙视那些为文革翻案或者睁着眼说瞎话美化文革的人。我鄙视那些记忆短暂、对那些文革受难者的悲惨经历吹毛求疵的人。那些持:“我没见到,你拿不出证据,所以整件事就没有发生过。”论调的人。跟那些制造了“南京大屠杀”惨案却至今不肯承认的刽子手、王八蛋们有什么不同!?

我们的祖国是多灾多难的,我们的人民是多灾多难的。为了我们和我们的下一代永远不再遭受同样的痛苦,为了我们的祖国的繁荣富强,为了我们的老百姓永远幸福的生活。我们要以史为鉴,时刻警惕,永不忘记!

根红苗正的父亲,热爱祖国的母亲,似乎什么样的政治风暴都不应波及到这样的一个家庭。

但现实却总是出人意料的。

1969年11月,完成复杂气象教学任务的父亲从浙江嘉兴返回部队——华北某空军基地。正好赶上林彪一号令,部队一级战备,所有人员取消休假,准备打仗。父亲自然也不例外。

转眼到了1970年1月,父亲很久没有接到母亲的家信了(正常情况下,他们每周通两封信),父亲觉得有些反常。

一天,父亲接到通知,要他执行一个紧急任务,立刻到北空保卫部报到。父亲一下火车,就被部队的车接到北空司令部,有关领导跟他谈话,要父亲执行这样一个任务:

把家搬出北京(部队派车、派人),家属随军到部队,2天内完成。

到母亲单位后,不许与任何人争吵,不许追究任何人的责任,不许发脾气。

母亲单位的任何人说任何话,都不许反驳,只能听着。

立即执行!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没有人告诉父亲。

要解释清楚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那就要从头说起:

按阶级分析的观点,我们家最值得关注的阶级异己份子应该就是我母亲了。

她是归国华侨。

我的姥爷因为过关卡时不向日军岗哨鞠躬,被日本鬼子打成重伤去世后,母亲从此就坚定了一个信念:那就是盼着自己能有一个强大的祖国,可以保护老百姓不受外国人的欺辱。

上中学后,母亲参加了马共在新加坡华校里的外围组织,用演话剧等形式,到处宣传进步思想。

1949年10月1日,新中国成立。1950年10月,年仅14岁的母亲就毅然回国。1951年抗美援朝战争爆发,母亲虚报三岁参军,加入我人民空军部队。

详见拙作《父亲的空军生涯——莫须有》http://www.cchere.net/article/249409

1954年母亲从部队复员,经过三年的学习后,母亲中专毕业分配到北京农业机械厂当技术员。这个厂后来曾经成为我国最大的汽车内燃机制造厂之一,现在自然也逃脱不了大部分大型国有企业的命运——工人下岗,工厂土地被卖,成了房地产开发商的利润增长点。

母亲一回国就积极要求进步,在部队顺利的入了团,但向党靠拢的过程就显得相对漫长,大概积极要求进步了将近10年,才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父亲参加空军后,收入在当时算比较高的,老家的亲戚们自然把父亲的工资当成手头紧时的主要经济来源之一。特别是父母亲结婚后,北京的家就成了迎来送往的免费“旅店”,客人不断。

由于母亲的海外关系,我们家的动态本来就很容易引起一些警惕性强的“卫士”们的关注。现在我们家又来来往往这么一批操着谁也听不懂的语言,鬼鬼祟祟、土了吧唧的陌生人。有些人更是提高了“警报”的等级。

一次,大概是1960年左右,我的奶奶和叔叔(父亲的弟弟)来北京家里住。可能是住的时间稍微长了一点,警察同志上门“摸情况”来了。

写到这我说几句题外话:那就是我们老家的方言问题。父亲是浙江永嘉人(听说永嘉人杰地灵、楠溪江也很美,有机会我一定去回去看看),老家的方言很多,说“十里不同音”一点也不夸张。由于小时侯跟奶奶呆的时间很长,我一直以为自己听的懂浙江话,起码听的懂永嘉话。但现实是残酷的,实际上我只听的懂奶奶那个村的“老家话”,其他村的话,对我来说,就是外语了。

我们的老家话挺有意思,例如普通话里“不”这个字,我们老家就念“NO”,跟英语发音一模一样。

奶奶第一次到北京时,“NO”的我母亲一愣一愣的,不明白这个浙江山沟里出来的老太太为什么会讲英语!

咱们再回到警察同志到我家家访的事,警察见了我奶奶,问:

“老太太,您从哪来呀?”

“南越(应该是永嘉南岩,岩这个字在老家话里念‘越’)”这警察一下提高了警惕:南越?美帝国主义的控制区呀!

“那跟您一块来的那个小伙子是谁呀?”

“我儿子。”

“他从哪来?”

“刚乡(应该是江西)。”这警察同志不由打了个机灵,心说什么“刚乡”肯定是“香港(英帝国主义的地盘)”,亏得咱知识丰富,要不非被这老太太蒙喽!

表面上警察同志不动声色,稳住了我奶奶。转头这老兄就把这情报汇报给上级了。

从此之后,我们家就成了当地派出所的内控对象,被严密的监视着。

母亲自然是蒙在鼓里,依然积极要求着进步。直到有一天。。。

厂领导告诉我妈说上级有人要找她谈话。见了面才知道是两个自称是市委组织部的干部,要跟我妈谈谈。

母亲很高兴,以为是上级机关派人来关心一下本厂要求进步的职工呢。通常“入党积极份子”经过这样一次谈话后,就该被发展了。

同时也有点困惑,因为这次来谈话的干部级别太高,市委组织部的!可能是重视归侨吧。

于是我妈就一个劲的汇报自己如何克服困难、努力学习,如何与自己的缺点作斗争以及自己最近的思想动态。

整的俩组织干部哭笑不得,于是点了我妈几句,暗示她多谈谈家里复杂的社会关系。

这个问题对我妈来说,介绍起来可太熟练了。回国以后,自己都记不清楚交代过多少次了。

于是我妈把自己的家庭介绍了个溜够,什么我姥爷怎么去世的、家里还有什么人、都是干什么的。。。最后还向组织干部表态:自己一定勤奋努力,争取为祖国多做贡献;真心真意、决不含糊、哪里需要、哪里艰苦就到哪里去。。。等等等等。

最后谈的两个上级领导忍无可忍,打断了母亲的“准入党宣言”。问她:

“听说你婆婆是从南越来的?”

“我只知她是从浙江永嘉来的,没听说她到过南越呀?”不过母亲想起我奶奶一口一个“NO”,也糊涂起来了,于是又答:

“这事还要问一下我爱人,他从没提过我婆婆出过国。”

“那你小叔子是不是从香港来的。”组织干部又问。

“他在江西(共青城)呀,到没到过香港我也要问一下我爱人”。

谈话结束后,我妈就生起我爸的气来:“好你个‘一直在飞’,家庭情况这么复杂,还瞒着我!”

等父亲从福建一回来,我妈就审问他。

问的我爸是一头雾水!这哪跟哪呀?莫名其妙!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这事连北京市委组织部都惊动了,真是说不清楚了!

父亲连夜赶回部队,找有关领导汇报此事,会同部队保卫科长等人来到北京市公安局查阅相关档案,发现了XX民警当时跟我奶奶的谈话记录。这才真相大白,后经过部队与地方政府协调、对这一误会做了定论,撤除销毁了所有相关材料,算是清除了我们家的一个“历史污点”。

通宝推:半江瑟瑟半江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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