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有一种感觉，大人叫它"寂寞" -- 宁子

程灵素

有一种感觉，大人叫它"寂寞"

都说小孩无忧无虑，可我说不是，在小孩的心里会有一种很可怕的感觉，大人叫它"寂寞"。

我的童年很幸福，在农村长大。我也记事比一般孩子早。从没有挨过打。

我爷爷是个很有名气的老中医。每次出诊回来都会给我买糖。我有一次我提前尝了尝鸡蛋羹，结果一尝一尝给吃光了。我不怕我爷爷。我跑到外边等我爷爷回来时，扑到他怀里告诉他：

"爷爷我给你留鸡蛋羹啦。"

"真是乖孩子，在哪呢？"

"在我肚子里。"我拍着肚子说。

"呦！你怎么给吃了？"

"因为它凉了，我怕你吃了肚子疼！"

我的爷爷哈哈大笑，一点也不生气。还到处跟别人说。我从小都不知道有什么可怕的事。

我好象是无忧无虑的长到了四岁，虽然我掉到河里三次，还磕掉过一颗牙。

再后来我得了急性视神经炎，突然眼睛失 明了。我的爷爷在当地很有名气，但是却不敢给我治病。他连夜把我送回了北京的父母家。我一下子离开了原来的小伙伴，来到了一个新的环境。新的小朋友也不跟我玩，因为我是个瞎子，我是个包袱。和爸爸妈妈玩是不一样的。我心里非常渴望能和小朋友在一起，哪怕跟着跑笼套也行，可还是没有人理我。那段日子在我的记忆里是一种可怕的空荡荡的感觉。现在想想，那就是大人叫做寂寞的东西。还好我最大的优点就是我决不会在绝境中沉沦我是不甘寂寞的。我慢慢发现我比别的小朋友会讲更多的故事。我可以给别人讲故事。于是我每天让爸爸，妈妈给我讲故事，其实我在心里默默的把他们背下来。第二天去给别的小朋友讲。开始我假装拿着书翻着讲。后来我发现其实小朋友们并不在乎我是不是拿书，也就是说他们不在乎我是否看得见，他们在乎的是我的故事。这个发现让我欣喜若狂。我更加努力的背诵故事。那时我的生活基本上就是背故事和讲故事。当然背故事要比讲故事花多得多的时间。但我不在乎。那几十分钟的受人注目使可以让我把那种叫做寂寞的东西推开。等我的眼睛快好的时候我已经成为小朋友里比较有地位的了。我的父母至今会说我从小干事情就没长性，今天疯狂的喜欢一个故事，要连着听5，6遍，而第二天却碰也不碰。他们哪知道我白天已经讲过了那个故事，它已经完全没有价值了。让我狂热的并不是那些故事，而是明天更美好。

如今我的眼睛和正常人一样。一点也不记得失明的痛苦了，但心里的创痛还记忆尤新。想起那时每日早晨醒来的寂寞，心里仍会掠过一阵痉挛。我的生命中再没比那时更寂寞的日子。纵然现在只身在美国。我想那种感觉之所以如此深刻，是因为它不同于你犯了错误被关禁闭，也不同于你打了别的小朋友受了孤立，那是一种无助。我对loser只给予极少的同情，但看到无助的人却是撕心裂肺的痛。

在儿科实习时，有一个四岁的孩子叫鹏鹏。先天性肺发育不全，合并肺炎住进了医院的隔离病房。他家住在很远的乡下，他爸爸还要打工，不能经常陪护。医生护士也觉得这孩子可怜，给他的病房多放一些玩具什么的，晚上也不给他关灯。我有一天晚上查房，推开门看见小鹏鹏安静的坐在床上，直直的眼睛。忽然间儿时的那种感觉涌上心头，我知道小鹏鹏正在其中。从此以后我每天会尽量前夜班时晚走些，后夜班时早来些去陪他玩一会儿。我是很容易和小孩相处的那种人。如今四五岁的小孩也叫我姐姐。我和鹏鹏一起分享他的烦恼和快乐。他会告诉我他喜欢蓝色的药片，可护士阿姨老给他红的；小床的栏杆他细，不然他可以钻过去。我相信小鹏鹏每天早晨都期待着我出现。。过了一些日子，他的病情恶化成脓气胸了，需要抽气抽脓。可小鹏鹏抽的时候哭闹，肺的压力曾高就白抽了。试了两次都失败了，再不成功，说不定要手术了。我们承诺了他很多玩具，好吃的，他爸爸说揍他，都不管用，一听抽气先哭得喘不上气了。最后破不得以，我只好使出杀手裥了-寂寞。我抱着鹏鹏说："你如果不听话，护士奶奶就会生气，就会把阿姨关到另一个屋子里，阿姨就不能和你玩儿，你就只能自己一个人了。 阿姨也只能一个人了。"随后两天我没有去鹏鹏的病房。第三天鹏鹏问护士，是不是把我关起来了。终于同意不哭了。抽气时鹏鹏问我是不是抽完就可以跟他玩儿了。果然没有哭，只眼泪汪汪的。我倒是眼泪哗哗的流。

小鹏鹏最终没做手术，不过我出国之前又住进了医院。他爸爸问他还认不认识我，他好象不记得了。我笑笑，心想最好他什么也别记住，特别是那种大人叫做"寂寞"的感觉。

最近一段时间，我住在姐姐家里,生活很是无聊。每天在附近游荡，因此认识了附近的一些小孩和小孩的妈妈们。我觉得在美国的中国小孩心理压力真的要比在中国大得多。

隔壁的小Andy从别的洲搬来不久。为了他能上好的小学住进了这个区。而这里没有几个中国小孩。小Andy经常喜欢跟我玩儿。有一次我夸他的新裤子好看，我问他我穿上怎么样，小Andy毫不犹豫的脱下裤子，让我"try it".他 就是这么个可爱的孩子。我很enjoy和他在一起的时光。 昨天，小Andy 的妈妈跟我说，他用几张很难买的pocker和别人换了几张trash. 她妈妈骂他傻。他说他知道那几张好，不过别人想和他换，他就换了。说到这我已经明白了，小andy不是笨，是想用pocker赢得别的小朋友的好感。 被妈妈和哥哥骂了以后，小Andy又心疼他的pocker了。一下午闷闷不乐。我知道他的心思就让他给我看看他的pocker.

他翻到某一页，指着几张说： "这是我小时候不懂事，拿我最好的pocker 跟别人换的。"

我知道这件事在他心里已经暂时成为了一个不愿意去碰的伤痛。他渴望倾诉，却又不愿意再遭到批评，就把这件事闪烁到小时候，就象大人有时说我有一个朋友。。。实际上是说自己的事情一个道理。我也不知道该如何解决根本问题，但我不愿意小Andy为这件事留下不愉快，这本不是他的错。

我说： "这几张也不错呀，我喜欢。"

"那几张更好，我太笨了。那时小不懂事。"其实小Andy也分不清自己做这件事的动机，于是接受了妈妈说他笨的理由。

我说："我们小时候都不懂事，你现在不是懂了吗？ 你看Bob的小妹妹，现在连衣服都不会穿。其实告诉你吧，我8岁了还不知道什么叫pocker呐。你才6岁都collect好几本了，比我聪明多了。"

小Andy 很惊讶，他是很崇拜我的。 我接着说："你觉得姐姐笨吗？"

小Andy摇摇头。我说："就是，你才6岁就比我8岁时聪明这么多，到时候你长到我这么大时肯定特别聪明。到时你可以上最好的大学，挣好多钱，可以把全世界的pocker都买下来。"

小Andy顺着我的话喜滋滋的想着将来。"那这个柜子都装不下了。"

"对，到时候我一下午都看不完你的pocker."

"那我让你晚上住在我家看。"小Andy很兴奋。

"好啊，不过你可别告诉别人，我8岁还不知道什么是pocker 的事，别人该觉得我笨了。"我故做神秘的说。

"嗯！我肯定不告诉别人。"小Andy一脸的仗义。

过了几分钟，小andy 带着能上最好的大学的自信，能有全世界pocker 的憧憬，和我8岁都不知道什么叫pocker的秘密，高高兴兴的和小朋友玩去了。

小Andy的妈妈，过来在我耳边叨叨，"我这儿子就是没心眼儿。。。

我也不知说什么好，心想，其实他只是怕那种感觉，大人叫"寂寞"。

后记：

感于转专业问题困扰。烦！

我的理想是等到工作以后，骗一个老公，攒一点银子，把生计问题搞定后再去念念儿童心理学。等等更年期招大人腻歪时，去"毒害"下一代。

这么一想，偶倒开心一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