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一个记者的传奇(一)出身摩门 -- 梦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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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一个记者的传奇(二)从传教士到战地记者

(二)从传教士到战地记者

在西方国家的大街上,如果有陌生人和你搭讪,嘴里喃喃地说着“上帝保佑你”,请不用惊慌。接下来他们会给你一些小册子,告诉你上帝的福音,等等等等。你心里不见得接受这样的行为,所以只需要微笑地说:谢谢,我有我的选择。那些陌生人自然会离开你,继续寻找下一个目标。

摩门教的传教方式和其他许多教派一样,通过这样的形式进行。安德森得到的指示是,逐门逐户地进行布道。他从心里讨厌这样的行为,便想出了这样一个绝招。在40年代初期,利用电台传教对于摩门教徒来说还是新鲜事。安德森利用电台进行广播,宣传摩门教教义。此举效果如何,似乎没有太多的定论。总之安德森总结说,每天在电台上开展15分钟的公关广播,其听众要远远超出传教士们两年来逐门逐户布道人数的总和。

这一次他的尝试又碰了一鼻子灰。电台的布道活动持续了没多久,摩门教负责南部传道的头头觉得使用传统的传教方式更合乎摩门教的传统教义。安德森被弄到更远的佛罗里达去进行上门传教。佛罗里达的传教活动对安德森来说也许是个痛苦的回忆。他后来说,有时候他得用各种不可思议的行为来证明自己信仰的虔诚,例如,有次为了向牡蛎贩子证明这一点,他不得不当场生食牡蛎!

当然,为了传教吃点苦头不算什么。很快,安德森的运气就来了。在他来到佐治亚州传教的时候,应邀到当地的一个摩门教商人家里共进午餐。安德森抓紧机会向这个叫米科斯的教徒推销他利用电台进行布道的办法。没过多久,米科斯被调到亚特兰大,并接手南部摩门教的传教工作。这下安德森总算咸鱼翻身,立刻得到批准,利用他的天赋开展了一系列电台布道活动。

在其他人的协助下,安德森建立了一个电台网络,叫做“海湾新闻”(就是墨西哥湾),这是因为他担心如果使用“摩门教新闻”这个名字会把普通听众给吓跑。接着,安德森利用电台辛迪加,在各个商业电台之间轮流广播“海湾新闻”。米科斯发现安德森的做法很有效,于是推而广之,让安德森负责一个成文的新闻专栏,然后在通过报业辛迪加在各家报纸之间轮流刊载。

安德森一直“坚守”在这个岗位上,直到两年的传教士生涯结束。

不当传教士了,他就得穿军装。在安德森从南方启程回盐湖城的时候,故乡的兵役局的狗鼻子已经伸了过来。不论把安德森派到哪儿,太平洋也好,欧洲非洲也好,兵役局的人就是不会放过他。在当兵这个问题上,安德森可一点也不高尚。他永远也不希望自己用鲜血来报效国家,当兵不是他的选择。于是他在回程中大磨洋工,一路迤逦,慢吞吞地走着,中间顺带去了一趟华盛顿。

在华盛顿,受到《论坛报》的指派,21岁的安德森参加了白宫的记者招待会,见到了罗斯福总统。这是他第一次来到白宫,也是他唯一的一次坐在白宫里却一言不发。下一次他出现在华盛顿的时候,官老爷们就要开始觉得头疼了。

安德森这一次在华盛顿遇上了好运气。如果兵役局把他弄去当兵,这个小记者干什么都有可能,例如去当马夫什么的。但是安德森在华盛顿了解到,服兵役也可以到庞大的运输舰队上去。只要不碰上德国潜艇,这绝对是一项安逸的工作。正因为如此,申请到运输舰队上的人多如过江之鲫。但是申请还得有人推荐。他找到了从前的童子军伙计。这个朋友在给参议员托马斯当助手。没说的,参议员托马斯给安德森写了一封到运输舰队服役的推荐信。

托马斯是谁?他是当时参议院武装力量委员会的主席!

安德森似乎常常与某些有权有势的人不期而遇,能够很快取得他们的信任。这恐怕不仅仅是个运气问题,而是他个人性格当中某些因素的作用。反正,他拿到了托马斯的推荐信,就等于拿到了去运输舰队的报到证。

安德森花了两个月时间才回到盐湖城。当盐湖城兵役局的人正忙不迭地整理他的服役材料时,去运输舰队服役的证明下来了。兵役局对有人越俎代庖很不高兴,也不想就此善罢甘休,此后又继续给安德森下了很多绊子。

安德森先到纽约的海事学校里进行了3个月的速成训练。这所学校里的学生尽是有门路的官宦商家子弟,进到里面多半都是为了躲避惨烈的欧洲和太平洋战场来着。每个人训练的热情不高,行事马马虎虎。安德森从来没想过要在军事方面严格要求自己。他的脑袋里除了存在着“记者”这个行业和“新闻”这个概念,其余一切都等同于零。他尽力回避着训练,有一天终于找到一个借口,让负责训练的教官打发去办训练新闻简报去了。

正如在传教中所遭遇的情形那样。安德森躲在办公室里编辑新闻简报没几天,上级觉得他过得太悠闲,把他又拽回了训练场,开始那让人难以忍受却又松松垮垮的训练;又过了一阵子,上级的上级发现,如果没有训练新闻简报,那么上级的上级的上级来检查的时候会很没面子。安德森继续回到办公室里编辑简报,直到他从海事学校毕业,被派到来往于太平洋-印度洋的运输舰队上。

1944年年末,安德森被分配到“伊丽莎白海角”号(Cape Elizabeth)运输船上当海员。他总共只跑了两趟海上运输。第一趟是前往新几内亚,给美国大兵运送糖果、可口可乐和啤酒。到了新几内亚之后,安德森好奇地钻进丛林里去捡日本兵丢下的破烂,却迎头撞上了当地的一个土著——说着伦敦腔英语,在英国接受了高等教育,然后回到新几内亚传教的土著。他的第二趟长途跋涉是运输军火到加尔各答。临近目的地的时候,作为观察手的安德森发现远处有一艘日本潜艇在紧急下潜。他拉响了警报。整个运输舰队走了整整一天的Z字形路线以规避日本潜艇。作为奖赏,船长把入港的指挥权交给了安德森(一个只学过3个月速成课程的菜鸟!),让他在一片漆黑中泊船靠岸。

在加尔各答的一个星期里,安德森接触到了当地的战地记者们。他虽然喜欢海上生活,但是更喜欢当记者,更何况战地记者是个闪着光环的头衔。这次的海上航行结束之后,安德森本来要回纽约的海事学校去进修。但是他却请假回到盐湖城,找到了从前的老雇主《德赛雷特新闻报》,向对方提了一个无法拒绝的请求:请求《新闻报》以东家的身份派他去当战地记者,作为回报,安德森给《新闻报》的新闻专稿将不收一分钱报酬。

1945年的4月,安德森终于以战地记者的身份来到了中国重庆。此刻他还不知道,因为他擅自脱离运输舰队,盐湖城兵役局正在满世界地找他。他满心以为自己作为一个战地记者可以摆脱兵役的困扰,现在却有了被告上军事法庭的可能。

安德森当然不清楚这一点。他乐于为之献身的事业是新闻,战地记者的身份赋予了他面对战争的勇气。到达重庆之后,他先跟随美军轰炸机执行轰炸日本的任务。接下来他选择了一次大胆的行动。美国战略情报局(OSS,中央情报局的前身)在缅甸战场上空投了许多特别行动小组,用于组织当地的克钦族游击队袭击日本军队的侧后方。这些特别分队需要不断地空投武器以及补给。在一次空投行动中,安德森随飞机降落在游击队建立的一个隐蔽的野战机场上,然后对驾驶员说:

“我不走了。”

驾驶员漫不经心地回答说:“这儿就是你的坟场。”说罢,飞机屁股冒烟飞走了。

安德森冒冒失失闯进来的这支游击队代号为101分队,正在执行编号为GZ6的秘密行动。游击队指挥官德鲁蒙上尉对天上掉下来的安德森很是不屑,开口就问道:

“我们要这个没用的战地记者干啥?”

安德森像个楞头青一样带着好莱坞风格回答说:

“我是让你们出名的。”

德鲁蒙哭笑不得地答道:“我们可不想出名。”

接下来就是战地记者该干的老一套,拍摄、采访,寻找典型事例。似乎安德森并没有发掘到很多出色的故事内容。因为他和101分队总共只呆了一个星期,然后就撤回到中国境内了。在他的报导中没有找到作战记录,只是写了一个遭遇日本兵,吓得连裤子都没穿上就窜进丛林的游击队员的故事。如果还有什么新鲜的报导,那就是在101分队中的传言,说某个英勇无比的铁血上校曾经驾驶着飞机深入日军防线后方侦查,而且飞机上的乘客就是战略情报局局长多诺万将军。

从缅甸撤回到中国境内,安德森接着又来到好几支抗日游击队中进行采访——全都是国民党控制的游击队,转战在安徽和湖北的抗日战场之上。这一次他和游击队员们呆了六个星期,打了不少仗,可是游击队的队长一次也没让他上前线,为的是把这个美国楞头青完整地交回给重庆。在鄂皖的山地里,安德森的体质完全不适应游击战,常常得让游击队分心照顾他。队伍当中有一匹叫做“东条”的马和一头驴子。游击队队长就把自己的“东条”让给安德森骑,本人骑着驴子行军。没想到“东条”造反,把安德森给摔下来,这是他整个战争期间唯一一次“挂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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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德森和抗日游击队员们

游击队的生活自然是艰苦的。队员们带着草帽,帽子上染满黑泥。大家都穿着五颜六色的服装,有些衣服干脆就是从被俘的日本兵身上扒下来的。安德森说不上习惯还是不习惯这样的生活。但是队员们对他很好奇却又很友善,有时候又常常弄得他哭笑不得。游击队的队长知道美国人喜欢睡软绵绵的席梦思。他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了一床席梦思,接着把所有的床垫全部卷走给自己用,让美国佬睡在光秃秃的,吱吱嘎嘎作响的席梦思上。半夜里,安德森实在受不了这样的“优待”,干脆滚到地上睡着了。

游击队还知道安德森习惯吃西餐,就派出几个队员潜入汉口逮了一个做西餐的大厨。大厨到了游击队,抗议说没有材料可以做西餐。游击队员们又跑到城里去采办材料,顺手抓了两个俘虏,一个是日本兵,一个是个朝鲜籍士兵。安德森和他们短暂地交谈了一下,得出的结论是这个日本兵是世界上最不情愿的战俘。他没有问怎样处置这两个战俘。

然而最让安德森感到难受的是游击队喝酒的习惯。他在回忆录里写道,在游击队里,喝酒是一件事关荣誉的事情。他们喝的酒是一种透明的,名字叫做“警报”的东西。摩门教徒严格禁止饮酒,安德森不打算违背自己的信仰。关于自己的宗教禁忌,他向游击队员们解释过很多次,但是似乎并不奏效。幸好这时候一支共产党游击队送来一个被解救的美国飞行员。这个是个酒缸子,看见游击队员们喝酒就迫不及待地凑上去。安德森这才算获得了解脱。

安德森试图用游击队的电台传递他的新闻报导。第一次发送新闻的时候就被战略情报局的监听员截获了。后者立刻发来一条措辞严厉的密电,指责安德森这么做不但将暴露游击队的位置,而且也将暴露自己美国人的身份。出了这次事情之后,安德森从此就和游击队的电台无缘了。

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的那一天,安德森费了老大的劲儿才从翻译那半通不通的英语中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游击队接到指令,准备到平汉铁路的某个据点(英文原文为Kun Quling)接受日军投降。这时候一支共产党游击队也来到据点之下准备受降。日军指挥官好生为难,不知道该向那支部队投降。国民党游击队告诉日军头目,自己的队伍里有一个美国人(虽然只是个毛头小伙子),于是日本人决定向国民党游击队投降,因为他们认为自己输给了美国人!

战争结束了。安德森短暂的战地记者生涯持续了不到半年。

他回到重庆,发现兵役局的人居然还没放过他。他在盐湖城的一个邻居给来信说,兵役局对安德森从运输舰队出走,并当上战地记者一事可以暂且不提。如果他还不打算应征入伍,对不起,兵役局就要把他的情况捅到联邦调查局去。

安德森只好选择在中国加入现役。这个在受降日军面前威风八面的美国人立刻就成为美国陆军当中的二等兵。虽然申请到美军驻上海的《星条旗报》当记者,军方却给了他一个几乎让他发疯的职位:他被分配到后勤仓库,负责给军人们分发制式袜子和内衣。

关键词(Tags): #游击队#服役#传教#一个记者的传奇(landlor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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