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猫们 之二 黑子(全文完) -- 马头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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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猫们 之二 黑子(全文完)

黑子是被包在一块厚纱布里来我们家的。那时候他还没睁开眼睛,只会奶声奶气的“咿咿”叫。

是外公的朋友送这只小野猫进的门。野猫妈妈被气枪打死了,遗下几只还没断奶的小猫,最后只有送到我家的黑子活了下来。黑子刚来的时候,小身子瘦瘦弱弱的,眼睛上罩了一层膜,只会在沙发上拱啊拱的。

外公给他灌了个热水袋,舅舅找来我小时候用过的奶瓶儿(那时候什么都舍不得扔,家里跟杂货铺似的)灌了温过的牛奶。小家伙人五人六的躺在垫着热水袋的旧毛巾上,四只爪子搂着奶瓶儿吧嗒吧嗒的猛喝。过了几个星期,眼看着这小猫儿就跟气吹得似的鼓起来了。一身没有一根杂毛儿的黑缎子也变得油油亮亮的。等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大人都赞叹啦,是个蓝眼睛的小家伙呢。

黑子就这样从一只猫bb在我家成长成了一只少年猫。不过除了外公和舅舅,黑子和谁都不亲。他也不像大黄那样喜欢靠在人的小腿上耍赖,打呼噜。。。。腻腻的有点儿献媚地喵喵叫。

黑子总是1声不吭,很少听到他发出声音。他总是很矫健的在家里窜上窜下,从长椅到沙发,从沙发到大立柜,在从大立柜跃到天花板正中悬着的长管儿灯上。这时候家里人就会叫起来,用鸡毛掸子把吊在管儿灯上摇晃尾巴的黑子赶下来。两根儿电线可撑不住他。。。。

他还喜欢到院子里逛。每次有人要出门,他都趁着门开的瞬间窜出去。一开始大家还小心防着他跑了,可是试了几回,黑子都乖乖回家。大家就也不当回事了,外公还找木匠在门上开了个小洞,挂个蓝布帘子,给黑子进出。

黑子是个好猎手,尤其喜欢晚上出去,常常能打到野物回来。

(上一幅我喜欢的丰子恺先生的图)

点看全图

有时候我妈在厨房灶台底下发现一只死燕子,或者在外婆的床底下扫出灰褐色的鸟毛。。。不用问,都是黑子干的。我见过他在院子里扑鸟儿。黑子比一般的家猫跳得高,蠢麻雀自以为在安全高度巡航的时候,其实早就进了黑子的射程。他矫捷的一跳,尾巴划着圈儿,两只爪子在空中不停抓挠,要是倒霉的麻雀被抓实了,就得受伤坠地。那猫却也不吃,咬着鸟儿一会儿放在地下用爪子拨弄,一会用头拱。。。麻雀蹒跚挣走的时候,黑子再补一爪子。记得鲁迅先生就是因为猫的残忍所以才厌恶这种动物的。

不只是对小鸟,渐渐长足了身量的黑子开始在院子里称王称霸起来。我家已经从大黄时代的杂院儿搬到出版社的大院子里了,依旧是平房。可是大院子比以前的小院儿丰富多了,有柿子树,秋海棠,塔松。还有种了榆树和月季的花池子。院子里也不止我们一家有猫。时常看到黄色白色的影子在房檐儿或是树荫里闪过。

黑子的渐渐与这些“猫伙伴”社交起来。一天晚上,我被院子里传来的凄厉叫声吵醒了。。。刺耳的声音就跟泡沫塑料摩擦毛玻璃似的,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那时候我爸在部队,我妈上班儿远。把我一个人放在外公家住。外公把他的画室隔出一间屋子。外间睡小保姆,里间睡我。我披上衣服,爬到窗台上看。月光下,依稀在花坛之间有几条猫的黑影往来奔跳。一只纯黑的似乎就是我家的黑子。也被吵醒的小保姆睡眼惺忪的走过来,一边把我打发回床上睡觉一边嘟嘟囔囔的。

第二天等下午放学,我就跑到花坛去看。月季倒伏了好几支,还有不少的的花瓣儿掉了一地,把园丁老张爷爷气得够呛。在松树下,我还捡到不知道是谁扔的小白色毛球球。拿来安上个铁环儿做钥匙扣应该不错,我就揣兜儿里了。。。

回到家一看,黑子正在我床上打盹儿呢。。。。是啊,晚上折腾,白天人家找舒服地儿休息来啦。我一回来,他倒精神了,围着我东闻闻西嗅嗅,还用爪子刨我裤子。新买的运动裤呢,我一脚就把他伸一边儿去了。

我坐下,开始从兜里往外掏东西。弹球儿,洋画儿,还有刚才拣的白毛球儿。刚在桌子上摊开,黑子就好似一道闪电也赛的冲上来,一口咬住白毛球。那个面目狰狞啊,脸都皱起来了,嗞着尖尖的犬牙(还是应该叫猫牙?)两眼发凶光。连咬带挠,一会儿就把白毛球给打散了。我不甘心未来的钥匙扣就这么没了,于是和猫抢起来。可黑子这家伙死活不松嘴,最后我抢下来的时候,白毛都掉光啦,露出里面的。。。。骨头。。。。和风干了的皮。。。。

这毛球球原来竟然是一截波斯猫的尾巴!应该是前一天打群架黑子咬下来的战利品。波斯猫最笨了,根本不会打架。不知道谁家的大白倒了这个霉。我赶紧把这个准“钥匙扣”给扔了。要不让人看到我捡了这么个玩意儿回来,肯定又是一顿好骂。

我家黑子长大了,这有野猫血统的家伙打遍群猫无敌手,成了附近的猫头儿啦。

不过,长大了的黑子给家人和邻居带来了另外一种烦恼。他闹猫。

哪有不闹猫的?春天一到,院子里就热闹了,半夜当月亮走到天顶的时候,鬼哭狼嚎演唱会就开始了。这里面最著名,音量最大,台风最好的明星就是俺家黑子了。别看他平时在家里一声不吭,连“咪”都不“咪”的德行。在猫mm面前可是像个刚会打鸣儿的小公鸡,各种稀奇古怪尖锐低沉的高难度音节都能发出来。每天这么闹,本来就神经衰弱的外婆整整有1星期没睡好觉。心疼外婆的外公把黑子登台的通道——带蓝布帘子的小门儿给封上了。谁知道更糟糕,人家干脆在屋里嚎开了,加上四堵墙的混音,比高保真都有现场感。。。。

外公实在没办法了,他给我爸挂了个电话。

找我爸干啥啊?学刘三姐对歌把黑子唱得开不了口?我爸他可没这个能耐,这人天生五音不全。他们那一代人流行的都是苏联的歌曲,什么喀秋莎啊,山楂树啊,小路啊。。。。我爸只要一唱山楂树,我妈就笑他是不是想把人家树给砍了。。。记得小时候有一次俺妈摸着俺的颈子语重心长地说:“马头啊,你爸遗传给你的左嗓子生生让你妈我给调教好了,真是不容易啊。你现在都能唱歌儿啦。”所以说,让我爸他和黑子斗嗓子那肯定是没戏的。。。

要说还得从我爸的职业说起。俺家老头子是在西安上的鼎鼎大名的第四军医大学,学的是外科。原来分在南口的野战医院,最近刚刚进城在协和实习呢。这岳父泰山老丈人一个电话,他屁颠屁颠儿的就来了。我外公给他备了点儿酒,就跟他说“马头他爸啊。。。。”

我爸很郁闷。他来协和医院是来学高精尖的脑外科技术的,可是我外公却让他客串一把兽医。喝完酒,我爸啥也没说,骑上车就走了。

第二天早上,他带着家伙什儿又回来啦。

这个。。。因为本马当时要上学,所以过程都是听我舅舅给我讲的。当时舅舅还没女朋友,平时没什么事,老在胡同里和大爷下棋什么的。遇见这热闹自然就回家瞅了。

据我舅舅说,我爸来的时候脸色很严峻。他先把带来的家伙放到蒸锅里煮开了,然后叫我上舅舅,俩人一起,把黑子擒住之后用纱布展开了困在一板凳上。然后我爸抖搂出1白布单子,上面掏好了2个窟窿,一个给黑子喘气儿,一个手术用。然后是备皮。。。。。酒精。。。。打麻药。。。。后来的我就没敢再问。。。听到这里就已经头皮发麻了。

后来黑子春天就不闹猫了。不过他也变得比以前更孤僻。。。。。老是能看见他盯着什么就使劲儿看,好像想看出点儿东西似的。可是他还是一样能打,并且似乎比以前更凶了。有时候几天不回家,回来的时候身上带点伤,舅舅或是我妈就给他上紫药水儿。

再后来,黑子出去的时间越来越长。终于有一次,这猫3天没见影子。我把他最喜欢吃的虾松(最便宜的,也最腥。家里只有我和黑子能吃)从我家门口沿了3条线撒出去,一条去花坛,一条去出版社的大铁门,还有一条去猫们时常出没的开水房。盼着他能跟格林童话里面包师的儿女们一样顺着小面包找到回家的路。可是最后黑子也没再回来。

后来我们搬出去了。

几年后,有一次我们回外公家的时候,外婆说她好像有一天看见黑子了,他蹲在院子的围墙上探头往屋里看,等我外婆跑出去的时候,那没有一根杂毛的蓝眼睛黑猫已经不见了。

关键词(Tags): #猫#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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