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说两句《伶人往事》 -- 淮夷

此书在坊间流传了很久，一直没有找来读，最近在地坛书市上淘到一本，5元，牛皮纸的封面，摸起来手感不错。翻开，一股墨香袭面，沁人心脾，几个晚上便读完了。

书内插图极多，前辈名伶的戏照自不必提，另有程砚秋画的菊花，奚啸伯写的书法，不胜枚举。伶人的书画不甚工，却贵在一个真字。我最喜欢的一张图，是马连良和他的琴师李慕良的一张合影。马老板坐在一张方桌边上，李慕良在一旁垂手侧立，二人都穿普通长袍，神情懒洋洋的目视前方，不知他们在想什么。看他们的眼神，仿佛有些莫大先生的江湖落寞，睥睨间却难掩一代宗师的风范，寻常人学不来的。

章二小姐给她的这部书配了一个很好的副题：写给不看戏的人看。我自己便是这样的看客，虽然喜欢那些名伶的逸事，也极神往前辈的高人风范，可是，假如把我放在戏院里听一出全本的《群英会》或者《锁麟囊》，哪怕台上是梅、尚、程、荀，我必定还是要在中途睡着的 －― 终究是叶公好龙。

其实对叶公型的读者来说，这本书的可读性很好，你不必真的懂京剧，你甚至不需要喜欢京剧，一代名伶的真实往事，这本身就是最引人入胜的传奇。倘当真让梨园行的人来读这书，反要嫌它浅了。

我对名伶的戏外人生很有兴趣，就象我去新浪网一般是直接滚动到最底下的娱乐新闻。《伶人往事》里的明星八卦远比今日的演艺圈有意思，隔着几十年的光阴，梨园行的天皇巨星们令人又陌生又亲切。而演艺界的一些习惯大概是古今相通：比如书里写到的吸毒（奚老板）、走穴（叶老板）、以及粉丝团（梅老板）。

章二小姐叙述的步调也是懒懒的，左一个故事，右一个包袱，不循时间序列，也不按什么章法。她只是这样自然平淡的信笔写来，偶有起伏，也率性为之，并不刻意逢迎读者，读者却不由得被她一支笔带入伶人的世界，随她经历那些前辈艺人的大起大落。

我读书的感觉，倒象是东坡先生的赤壁之游，与章二小姐泛舟赤壁之下，白露横江，水光接天，听她在那厢“托遗响于悲风”，读到末尾，“不知东方之既白。”

这部书的被禁，也是因了她的悲风。我买的这部大约是删过的洁本，所以读来也未觉得特别之悲。伶人们在49年之后的凄凉境地，那样的沉重，章二小姐握着轻轻的一管笔，波澜不惊地道来。只觉其怨而不怒，哀而不伤。掩卷思之，一股冷冷清清的调子盘旋不去，虽让人心酸，却还没有想要拔刀砍人的冲动。

从公私合营，解散私人戏班，到57年戏曲界的反右，再到文革的狂风，梨园行的大腕们纷纷落了难。性烈者，如言慧珠这样的京剧名角干脆选择了自杀。倒霉者，如杨宝忠这样的一代名琴居然是被饿杀。

合上书，耳边仿佛传来程砚秋那句有名的西皮散板：一刹时把前情俱已昧尽，参透了酸辛处泪湿衣襟～～～

这句词唱的是戏中之人，人生何尝不是如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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