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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生活在1968年的1998年(结局)

当你写不下去的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停笔。生活在1968年的1998年终於到了结局,这不是因为故事已经结束,故事其实永远不会结束的,而是因为写作的人已经结束了。

孤独、彷徨、感伤、怀乡、哀叹失去的青春,对童年时代的回忆,梦幻,这些散见于1998年一文中的字眼,构成了1998年一文的永恒主题。我喜欢引用黑塞在“最初的花”里的诗句来表达自己的感慨,“在小河之旁,在赤杨附近,在这几天里,有许多黄花,张着金色的眼睛。早已失去天真的我,在我内心里勾引起,对我一生的清晨黄金时期的回忆,它通过花的眼睛炯炯地向我凝视。”川端康成对童年的追思来得更为美妙,“春天的小河哗啦啦地流  岸边的紫罗兰和莲花 芳香扑鼻,色彩娇柔   仿佛在轻声低语道   花儿快开,花儿快开。”

日益的阅读黑塞,我就更加的离家乡靠近,“我看见树木、星斗、动物、云团、彩虹、岩石、杂草、鲜花、小溪与河流,清晨的灌木丛中有露珠在闪烁,远方的高山淡蓝和灰白,鸟儿啼鸣,蜜蜂嗡嗡,清风悠悠地吹过稻田”。在那里,“月亮和星星是美丽的,小溪和河岸是美丽的,此外还有森林和山岩,山羊和金龟子孙,鲜花和蝴蝶。。。。。。有时让太阳直晒头顶,有时在树荫下乘凉,有时啜饮小溪和池塘的水,有时品尝南瓜和香蕉。白天显得短促,夜晚也显得短促,每一个钟头都过得飞快,就好像大海上的一张帆,而在帆下面是一艘满载珍宝和欢乐的船。”

黑塞在自传里说:“我从13岁开始就明白这一点:要么当个诗人,否则什么也不想当。” 借着哈勒尔的话,黑塞这样评价着自己,也可以这样的评价我的1998年。“他描写的东西是 些非常奇异的幻想,有的是病态的, 有的是优美的和具有丰富 的思想内容。”可我看到了更多的东西,这是一个时代的记录,我今天才明白,哈勒尔心灵上的疾病并不是个别人的怪病,而是时代本身的弊病。

阅读黑塞使得我日益明白,无论是1998年,还是北京记忆中的城市,都是一种尝试,一种企图不用回避和美化的方法去克服时代病疾,而是把这种疾病作为描写对象的尝试。这样的写作可说是一次地狱之行,作者时而惧怕、时而勇敢地穿越混乱阴暗的心灵世界,他立志要力排混乱,横越地狱。

我们是那种正处于两个时代交替时期的人,我们失去了安全感,失去了曾经以为是坚固的精神家园,不再感到清白无辜,我们的命运就是怀疑人生,把人生是否还有意义这个问题作为个人的痛苦和劫数加以体验。思乡,黑暗,童年,梦幻,交织成了我们无法言语的悲痛。

罗大佑的歌词很美,“流水带走光阴的故事,改变了一个人”,对於80年代时光的挽留和迷恋,于我而言是一件极为私人而充满迷幻色彩的事情。在行将结束的部分,我最后附带上自己的自画像。

我是一个低调的人,不喜欢喧闹。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在阳光很好的下午,喝茶,看书,写字,然后开心的笑。宁静以致远,是我多年生活以后的最好归宿。

也许还没有完全老去,还喜欢象年轻人一样冲动,喝最烈的酒然后烂醉如泥,喜欢讲也喜欢听励志的故事。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就有一幅字,上面苍劲的写着老卡的话,“我对于文学的前途是有信心的,因为我知道世界上存在着只有文学才能以其特殊的手段给予我们的感受。”每当工作疲劳的时候,就揉揉自己的眼睛,看看老卡或者老昆的著作,然后莫明其妙的感动。

也经常喜欢回忆起在人大的岁月,那些激扬文字,指点江山的岁月,那些愤怒,激进而迷惘的岁月,在人大西门的肮脏街道上,时间悠长而伤感。经过这些日子以后,还会在翻起老昆作品中的某些章节时而感到眼眶潮湿,“兄弟啊,我们都没有事业啊,这一事无成的一生啊!”

喜欢写作。不知道为什么,人上了年纪以后特别喜欢写东西,写给自己看。我写的大部分东西只是随手写了,自己看了,就扔了。写作一直全部地拥有着我,介入到我和一切与我相关的事物之中。借用老卡的语言,我想评述一下自己的写作以及生活。当然老卡,是我这一生最为尊敬的作家。

我写字,也许是因为能够再次经过这里或那里时能看见自己的影子。“那些影子已经被甩在我身后,和我隔着无垠的太空。但是这无法阻挠我对何时能重返那里和怎样识别我那影子的思考,那对于我将是多么巨大的欢乐啊!就在那些原本不经意的过去,走过不见任何亲切熟悉的东西的悠远时间,事隔多少年之后,我能再次见到它,仍是当初把它留在那里的样子,赤裸的,生硬的,然而却有其自己的被我做成的不可混淆的形态。”

“我意识到,尽管我的大脑对它们的大体轮廓、一般表象还有印象,我还是有疏忽之处;总之,若要把它分解成若干部分,我就无法记清各部分之间是怎样的。我需要让它们就在我面前以供研究咨询,而它们却在距离遥远的不知什么地方。我写字就是为了知道需要多长时间才能再见到它们,但在我再见到它们之前却无法弄清这一点。”

它们不知疲倦地在柔软空洞的时间河床上流动,“我明白我对它们已经只有混乱的概念,”我能抓住的只是一些可以互相更换的语言碎片。。。。。。也就是语言内部的名词,陈述句,或者否定,反问。可是,语言内部的任何变换都会导致一个完全不同的事物。这就是说,我忘记了它们是什么样子的,也就无法让它们再返回我的头脑中了。

“如今在生活中再没有语言与指称,有的只是重叠的胶粘在一起的事物与断裂和虚假假设,它们占据了我的整个生活,一种线条与填充物的突起与雕琢而成的网,空间从所有方位和维度上被胡涂乱画。再也没有办法确定一个合适的参照点。”

“究竟该以什么样的话结束我的1998年呢?”我自言自语着。

“这一事无成的一生啊!”

(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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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我的朋友,花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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