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虎门秘笈：拿耗子 -- 京虎子

十年前的冬天，在北美的一间浴室里，躺在浴盆里一丝不挂的虎子，同一只浑身是毛的耗子对峙着。

耗子和虎子不是外人，头一天虎子炒菜时，耗子忽的一下从厨房撺过去，吓得虎子几乎把一锅豆腐倒在自己脚上。第二天虎子正在蹲坑，耗子又在跟前溜达来溜达去，溜达到虎子眼晕。今儿虎子想舒坦一下，耗子没完没了又来了。虎子义愤填膺地大声呵斥。听到虎子的咆哮，耗子以为虎子要跟它讲讲四项基本原则三个代表，停下来瞪着虎子。结果披皮袄的同赤条条的你看我我看你两边都挺横，直到虎子忍无可忍拖着一身水跳过去，耗子才溜之大吉。

第二天进实验室第一件事是请教抓耗子功夫，美国学生问耗子多大，一听半拉巴掌大你抓它干嘛？我楼下有一窝篮球大的大鼠我都没理会就是每次倒垃圾时把动静整得跟炸巴格达似的大耗子让出地方再下去。虎子问来问去，有人告诉虎子商店有卖抓耗子家伙的。买来一个耐着性子把说明书里大字小字读完，发现是引君入瓮的思路。放在那儿第二天早上检查还真关着一个耗子，瞧瞧似乎是叫板的那只。提着耗子笼子走了二里地把耗子放了，高高兴兴回家睡了一夜早上起来吃面包时桌子下面又溜达来一只，定睛看看和放走的那只长的没什么区别，难道耗子跟猫似的也认道儿？再安好笼子过了一夜不长记性的又在里面了，这回开车绕了半个城远远地放了。消停了没两天晚上看电视时屋里跑出来俩。怎么著这耗子还招来一个？

这捉放曹的戏是唱够了，该打鱼杀家了吧。温习一下小时候练就的拿耗子功夫，开始找耗子药，人说是耗子药能灭耗子但也能吃死人不让用。虎子纳闷了耗子药人吃他干嘛？人家说就怕有那汗滴禾下土粒粒皆辛苦的逮什么吃什么，就算没人吃它也污染环境。没有药只好找夹子，人说耗子也是生物这边只买笼子，虎子说笼子您打住，上回那笼子越拿越多。千辛万苦有人送虎子一捕鼠器，安装好了晚上正做吃饺子梦时啪的一声，饺子全掉地上醒了以为谁打枪，猫着腰屋里转了几圈才发现捕鼠器上一只死耗子。连着好几夜夜夜披衣下楼扔死耗子，直到耗子们奔走相告这间公寓有情况虎子这屋里才清静了。

虎子拿耗子的功夫本来不简单，生生地在美国耽误了。小时候有一次家里大扫除，拿着一盒虾片觉得不轻，打开一看，撺出一只耗子。虎子使劲用凉水把到了嗓子眼的心脏咽下去，从此苦练拿耗子神功。下耗子夹子的活虎子能干，家里大大小小安放了不少，光听到响没夹住耗子，有一次亲眼看见才发现耗子成了精拿了吃的在夹子落下前溜了。

第二种功夫是撒耗子药，当时经常是全北京一起撒药。撒完药耗子少了几天又多了，估计耗子到天津躲风头去了。花花绿绿的药放在那儿，耗子走来走去的就是不吃。最后家里养了猫耗子才没了，看来当年的猫不管黑的白的还是拿耗子的。

上大学后开始练另一种拿耗子功夫。做实验大耗子小耗子的常用，提耗子杀耗子有时不小心耗子跑了手急眼快没准还能追着耗子。唯独没练好的是扎小耗子尾巴，药理实验不知是那个变态设计的，耗子本来就不大，那尾巴能有多粗？还要从尾巴的血管里抽血。虎子抽兔子耳朵的血管还不保证回回成功，等到整耗子尾巴时，不仅耗子下半身，连虎子的手都扎成筛子眼儿了，十个耗子也就成功二三的，班里有那衲鞋底出身的达到五六成算是了不得的高手了，据说老师中有八九不离十的主儿，虎子估计东方不败学葵花宝典练成的绣花功夫也敌不过这老师的扎耗子尾巴神功。

做实验养耗子拿耗子次数多了，就有不留神跑了的耗子。一开始老师还提醒大家小心啊，那耗子肚子里什么没有，放进去的净是有毒的可不能让它跑了。可是一天天的成千上百的耗子，人难免有打盹的时候，来这是学医的又不是逮耗子的所以个个医学院满院都是肚子里装得不知什么走来走去的白耗子。时间长了有时白的里也混个外面的黑耗子，混着混着就出了事儿。山西医学院有一年闹鼠疫，查来查去发现就是野耗子来串门，把鼠疫传给笼子里的家耗子，家耗子再传给老师学生们。

这鼠疫原先是惊天动地的病，“东死鼠西死鼠，人见死鼠如见虎” ，听听死耗子比虎子这活老虎还厉害。建国以后一直作为急病监测着，虎子有位老师当年就在大西北天天高原上捅耗子洞，落下高原病才回了北京。这拿耗子的至高功夫是用药灭鼠，中国出了个灭鼠大王叫邱满屯。世先有伯乐而后有千里马，谈邱满屯得先谈识得这只千里猫的伯乐。

猫伯乐叫刘日，当年有一部电视记录片宣扬河北省一位焦裕禄似县委书记，影片开头一片落叶上一双大皮鞋，女声唱这片土地。。。巨抒情，就是赞扬刘日的。当猫伯乐时刘日还是个镇委书记，一天农民邱满屯来镇上自称是能拿耗子的猫，镇上干部没伯乐的眼光不搭理他，这时刘日慧眼识猫，邱氏鼠药叫响了灭鼠大王成名了，刘书记继续努力把从来就是给北京出老妈子的地方建成了中国最大的假药市场。

邱满屯成名后不满足于当一个一般能拿耗子的猫，除了报纸杂志上宣传外，专家评审鉴定他也搞得挺热闹，整完了省里的他不知足，希望能闹个国家大奖什么的。找到农科院人家说兽医专业我们有但搞得是猪牛鸡羊不研究耗子，找到实验动物中心人家说我们研究养耗子你这灭耗子的咱们是冤家。最后找来找去有人告诉他做鼠疫的兼着拿耗子，这样邱满屯找到了流行病研究所。

流研所里有国家拿耗子的权威汪诚信研究员，人称大猫，带着手底下中猫小猫做鼠疫研究，灭鼠药这东西还是懂的。汪教授为人老实，应邀到邱氏药厂看看现场拿耗子表演，那么多专家吃着拿着没言声，他老人家回来后不踏实找了四个同行非在报纸上发表《呼吁新闻媒介要科学宣传灭鼠》。邱满屯他不哭不闹一状把大猫告到北京市海淀区法院说一共五个中国一流鼠疫专家中伤他一个河北农民的名誉。

汪教授一个规规矩矩的知识分子，几十年低头拿耗子，没上过法庭，吓一跳后一想我正义满胸膛怕什么，於是就同邱满屯对质公堂。公堂之上双方都说自己是猫对方是狗，邱满屯有县地省各级奖状公章这个那个专家评语，说我的耗子药天下无双。汪诚信说我权威这么多年了，你那东西是靠氟乙酰胺，二十年前还是我引进中国后来发现是剧毒就不让用了。邱满屯说我本事是药一撒上十里八乡的耗子成群结队，而且要公来公要母来母。汪诚信说你要不提这个我也不在报上呼吁，那成群结队的耗子根本是你找托儿放在那的。公堂之上各说各话，公堂之下怎么著就不得而知。过几天判决下来了，邱满屯胜诉。

中国人就是敢为天下先，吉尼斯记录中国人创造了多少，不知加没加上1993年12月一位中国业余拿耗子农民告倒专业拿耗子的。谁说农民是中国社会最底层，邱满屯就是扬眉吐气的农民。您瞧国外打官司时还得上百美元一小时请专家权威作证，来了以后斩钉截铁一言定邦，满庭业余的大气都不敢喘。不就是肚子里有点知识吗？学学小邱，无知者无畏。学学海淀法官，无耻者也无畏。

官司输了汪诚信脸都绿了，天天慌慌张张的。院里原来以为小事一件邱满屯鸡蛋碰石头，现在发现邱满屯是个铁锤。全院动员有钱出钱有力出力，虎子也被动员起来找到海淀法院的熟人说你们脑子进水了？不都是让陈景润鼓励的上过大学吗？尊重知识分子不是早成了传统了？怎么回事一转眼哥们儿又成了臭老九？那哥们儿讲其中关节你不明白，河北省不是吃素的，我们领导有指示啦，要不说和说和你们庭外和解小范围给邱满屯道个歉？

各路人马一商量，士可杀不可辱，打定主意跟邱满屯拼了。全北京找了几十个学部委员上百个教授研究员的签名加上科委卫生部公章上诉北京中级法院。於是就有世界奇观，好几百有名有姓的大学者同一个连姓名都可能写不全的半文盲就拿耗子的科学原理进行法律上的较量。邱满屯越是困难越向前，舌战群儒胆子大的八个诸葛亮也不如他，法院那帮人邱满屯接着喂。可是秋菊多了力量大，这帮臭老九叫起真来也没完没了，一定要讨个说法，究竟是知识就是力量还是骗子就是力量。谁说洪洞县里无好人？至少中级法院的法官没有无耻到海淀法官的程度，1995年2月判科学家胜诉。

官司打得也算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院里案子赢了就算了，查抄邱毒药的事交给有关部门处理，这一处理就是五年，走资派还在走邱鼠药还在卖。直到那年某功的事发了，上面处理歪门邪道，就把邱鼠药，严气功等一起加了进去，加速处理，又过了两年才基本绝迹。再一统计，他鼠药毒死的人恨不得比毒死的耗子还多，中间还发生有人投毒，用的毒鼠强就是从河北邱氏药厂买的。

这么一折腾，流研所的猫们没几个安心练拿耗子功夫了。汪诚信的研究生毕业以后索性不当猫了，去肉联厂学杀猪的功夫去了。

• ※ 西西河电子期刊 第6期 2004年3月20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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