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春节征文】回家过年 -- 润树

小时候，最期盼的节日就是过年。此时学校刚好放寒假，我总能从学校领回三好学生奖状，妈妈也总是把它们贴在她房间的墙上。这三好是毛主席提倡的身体好，学习好，工作好。过年却有不同的三好，那是吃得好，穿得好，玩得好。

要说吃得好，数一数桌子上的菜就知道：腊肉，香肠，风干鸡，回锅鸡，回锅肉，口袋豆腐，炒牛肉丝，麻辣兔丁，再加一锅鲜美的鸡汤。

腊制品都是自家做的，入冬之后就开始准备。原材料买来先腌几天，然后挂起来风干，干了后再架起来用柏树枝熏。这后一项工作通常是我们小孩子做，往往在把腊肉熏出好看的颜色和好吃的味道的同时，也把自己的眼泪熏出来。凡事有其利亦必有其弊，辩正法总是无处不在。

口袋豆腐，是比较文雅的名称，我们管它叫豆腐包子，是从老家传下来的。那时的豆腐，有一种特殊的清香，是现在从超市买来的所没有的。豆腐要做得老的，先放到水里去汆一下，去其卤水味，也使其变得更老到一些。然后是把它划成两寸见方半寸厚的豆腐块，并准备好配有各种调料的肉末。制作时，从豆腐块的侧面划一道口，灌入肉末，再抹上芡粉浆封口。其后烹制就简单了，将制作好的豆腐包子放入汤料里煮熟加葱花就得。这道菜虽麻烦一点，是我们每年必做的，大家一起动手，也增加了过年的气氛。

回锅鸡也是我们的特色菜。每到年关，买两三只鸡，养在家里。鸡粪很难闻，但为了食其肉，只好忍着。杀鸡虽是大人的事，小孩却有拎其双腿向上倒提使其气断血尽的辅助之功。其后的扒毛清洗也是大家共同的职责，公鸡的漂亮羽毛可以扒下来做鸡毛掸或鸡毛踺子。鸡血内脏可以在中午就炒出来先给年夜饭暖身。清理好的鸡在明火上来回晃几下烧尽其细毛，然后放入清水中煮，加入老姜，胡椒，木耳，盐等，既可烧出可口的鸡汤待食。鸡煮至七八分熟时捞出，切成寸方小块，加蒜苗，姜片，蒜茸，花椒，辣椒，木耳，葱花等调料烹炒，就做成了绝佳的回锅鸡。现在超市的笼养人工饲料鸡，当然与过去乡下自由行走吃虫子的鸡不可同日而语，但只要如法炮制，做出来的回锅鸡也还是不错的。

这些菜都是年三十吃的。大年初一是面条，元宵，好吃，也图个吉利。

对于男孩子来说，穿这一项没什么太多的可说，而且一身新衣，显得宝里宝气。但到底是新衣，一年之中，此时不添，更待何时。我们那时完全没有买成衣的概念，都是到百货商店买了布料送到裁缝店去做。在我们镇上，开裁缝店的是对中年夫妇，男人个子很小，管量尺寸和剪裁；女人高一些，总是坐在缝纫机前忙活。他们都很和善。衣服做好后，剪裁剩下的布料也一起包上带回家，以后或缝缝补补或打浆纳鞋底都能派上用场。

玩不能不说，特别是对于男孩子。大年三十以后，起码有三五天，或者更长，视各家的情况而定，可以不用做事，只管玩。记得初一那一天最热闹，乡下的人一年之中难得歇几天，此时男女老少，穿红戴绿都涌到镇上来。其实和平时比也没什么新玩艺，玩什么不重要，男孩子聚在一起，就算看别人打架，那也是很好玩的。

过年有这么些好处，怕没有人不喜欢。难怪有小孩在过了年后几天就躺在床上骂娘，说盼过年盼了那么久，过得却这么快，被传为笑谈。

在我二十岁以前，除了两年半到乡下插队的时间外，都住在家里，自然是年年在家过春节。上大学后就不一样了，因为离家远，要坐两天两夜的火车，寒假短不说，路费又贵，就没有提回家过年的要求。外地同学像我这样留在学校的也不少。其中有两年的春节，我是去附近的南京亲戚家过的。南京是我从小就仰慕的地方，初来乍到，既喜其地，又爱其人，大学毕业后还在那里工作生活了六年半，也是缘分。

我第一次远途赶回家过年，是大学毕业后的第二个春节，那是1983年。那一次回家，才重尝了家里的传统菜，重温了在家乡过年的往事。那份感觉是，真好。不过长大了，做新衣就不必了；玩么，那还不是自己作主。额外添了一项内容，就是走家串门，看望亲戚和朋友。这是人情，又似乎是一种责任。

第二次是1988年，又是一个五年。最初也没计划，女儿刚满一岁，拖家带口旅行不易，加之费用又高。但到了年关，挡不住思家念乡心切，且预感到这年可能要出国，便匆忙决定一个人回去。此时火车票紧张，差不多是通宵排队才买来的。我已来不及通知父母家人，买了烟花爆竹和两只南京板鸭，塞在包里就上了路。仍然是硬座40小时，再转车数小时，直挺挺的坐下来，也不感觉累。回到家，已是腊月二十九晚上，父母和弟兄们的惊喜，自不待言。第二天一大早，父亲就起来去买了肉，张罗着灌起香肠来，准备我回南京时带走，令我感动不已。我们弟兄小时，父亲一向威严。自他退休后，我就只感受到他老人家温情的一面，对儿辈是这样，对孙辈更是如斯。顺便说一下家乡的香肠，那种味道，与广式香肠，是很不一样的。对于喜欢它的人们来说，那是好得太多了。自那次父亲制作让我带回南京食用后，我一直就记挂着它。此后我大多是夏天回国，家里在过了年后都特别为我留着一些自制的香肠。时间久了会走油，就差了些。但他们的那份心，却是难得。2000年二哥下岗时，我还野心勃勃鼓动他试着自制香肠，将家乡的此项好东西推向全国。他了解了一些情况，说人家已经做过了，由于各种原因，很难销往外地，让我大失所望。在美国，我自己也做过几次香肠，但远不如父母做的好。

到了年三十午夜，全城响起爆竹的声音，漫天挥洒烟花的彩色，节庆的气氛，是那样的浓烈。我心里想，要是能年年回家该多好呵。

然而事与愿违，此后去国二十年，多次回家，却都不在过年的时段。父母两次来美国，都和我们一起过了年，但缺乏家乡的那个气氛，更不要说全家的大团圆。西人有新年发愿的习俗，我从未实践过。不过今年我就发个愿，趁父母都还健在，我明年一定回家和他们一起过个年。

西西河的朋友，你要是也多年未回家过年，那也发个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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