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母亲 -- 犀光

转眼就已经快一年多没见母亲了，想得厉害的时候就打个电话。每次打过去，哥哥跟我搭上几句就说，你等着啊，我给你叫妈去。他知道我想妈。

母亲和父亲两个人住在老宅里，因为电信要收座机费，所以母亲坚决不同意给她装电话，她说，费那个钱干什么，每周就你打一个电话，又没有别人。你哥叫我一下，我就去了，跟装电话有什么差别。再说了，电话那个声音，听多了我心里就不舒服。我们知道母亲一辈子节省惯了，也就不说什么了。

每次打电话，母亲总是静静地听。她还没习惯在电话另一边像面对面一样跟我拉家常呢，总觉得隔着话筒心里不实在。母亲不怎么说话，我就尽量说些我们这儿有什么新鲜的东西，我这一周发生了什么事。因为只能报喜不能抱忧，所以说着说着就没说的了，但是又舍不得挂掉，所以母子两个就在电话线两边沉默，过了好一会母亲就开口说，挂了吧，没什么话就挂了吧，省的浪费钱。我说，好吧。挂掉电话后，心里就觉得有点失落。

那一年我出国，每天忙这忙那的，心里知道这次可不像上大学，出去了就不知道几年才能再见一面呢，而且一切都是未知，心里就很烦。父亲看我忙来忙去的，自己也很着急，但是又帮不上忙，所以看见我有空就问这问那。而我自从上了高中以后就已经习惯了父亲和母亲对我的放任自流，问得多了心里就觉得很烦，而且父亲很多事情不知道，总是要解释半天。所以有时候就没有好气的答几句， 父亲听了很伤心，而我却没有在意。

有一天，我睡午觉睡过头了，醒来已经傍晚了。睁开眼，隐隐约约的就听见父亲和母亲在院里说话，起床走到窗口，就听见母亲对父亲说，你以后就别老问二光了，他心里烦着呢。这孩子，别看平时心里大大咧咧的，他心里有谱着呢。说完就是一声叹息。我听着听着，眼泪就不知不觉地流出来，顺着脸庞滴在窗台上。心里空荡荡的。想自己是不是很不孝？想自己为什么要出国？

尽管父亲说，能出国就出吧，好歹你给我们争了口气。以后说起来我们二光是村里第一个研究生，又是咱们这一片第一个出国的。说起来很骄傲的样子。但是，后来我就听见不止一次父亲自言自语，这下子可就真的出国了，这下子可是真的出国了。我明白父亲的意思，他心里其实不想让我出国。我自己也非常犹豫，不知道该不该出国。母亲就开导我，我们都还不老呢，自己还顾得了自己，等我们老了，你也成家立业了，我们再依靠你不迟。再说，还有你哥呢。母亲从来不流露出任何想挽留我，让我不要出国的意思。

而我既然已经开始，再回头就不是很容易。终于一切定了要出国了，家里亲戚听说我要出国，就来看看。聊了起来，对母亲说，这下出了国，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一面呢？是呀，对于母亲来说，美国是一个多遥远的地方呀。但是母亲总是一脸无所谓的说，说起来也奇怪，大光（我哥）去一下县里，回来晚了我都心急。二光出去多长时间，我都没挂念过，也许是他从小就出去读书吧，不在身边习惯了。说完就笑，笑得很勉强。我一听就知道母亲故意这样说的。

我就想起来大学第一次回家火车误了点、父亲和母亲两个站在村口弓着身子向远方探望的身影，村里的二婶说，二光你可回来了，你爸妈都在这等了快一整天了，晚饭都不吃了。母亲就笑笑说，那里呀，都是你爸，老在那儿叨叨，只好陪他到村口看看。

飞机票上的时间终于一天天的临近了，临走那天，父亲非要给我钱，我知道父亲和母亲在农村从地里挣那么点钱不容易，再说我拿过来换成美元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所以我就坚决不拿。推来推去的，父亲就哭了。然后我也忍不住眼泪就流了出来。我转身进了里屋，不想让父亲看见。

我们那个村离县城比较远，我哥先骑摩托车把我送到镇上，我再搭公共车去县里（摩托车没户口，所以不能上路）乘火车到北京飞机场。母亲一早起来就做好了饭，等我们吃完后要走的时候却哪儿也找不到母亲，我四处张望，想再看母亲一眼，但是始终没有找到，我知道，母亲不想让我想家，不想让我看见她哭。

哥哥终于发动了摩托车，而我也一直没看见母亲，只看见姑姑和父亲相对落泪。当他们的身影渐渐模糊，我知道哥已经挂上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