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春节征文】咱们当年过春节 -- 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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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春节征文】咱们当年过春节

这些个事儿,时代背景就略过了,反正过来人都知道,年轻朋友们不知道的,回去问问家里大人,也能大概知道,当然了,如果您家在那个年代属于有权享受特供阶层的,不在此列,下面说的只是关于咱们普通老百姓,更狭义地定义一下,是关于那个时代上海普通市民阶层的春节花絮。

一年一度的春节前夕,是居委会阿姨大嫂们顶忙活的时节。广大人民群众开心之日,正是帝国主义反对派阴谋破坏之时,所以节日期间,狠抓阶级斗争新动向这种大事体是一刻不可放松的,节日的晚上,间或有嗓门儿好的值班阿姨大嫂冒着风霜雨雪,很负责任地手持喇叭筒(电喇叭属稀罕物,只在开批斗会的时候才拿出来用),在黑灯瞎火的院子里、马路边,高声朗诵伟大领袖语录,提醒大家过年仍要提高警惕、要保卫祖国、要准备打仗。另一方面,广大人民群众勒紧裤腰带苦干革命一年了,要过年了,政府总得给人民群众们有个改善伙食的机会,肚子里多点油水,好明年有干劲继续革命,于是居委会阿姨大嫂们这时忙活的另一个工作重点,就是分配一年一度的春节年货票。

买年货要凭票?是的,那年头,菜市场平时难以一见鸡鸭鱼肉,偶尔有的话也数量极其有限,听得一星半点风声还得半夜鸡不叫就去排队,还保不定排到了您还有货。颇见过有卖肉的把切肉刀在空空如也的案板上剁得山响,与排到队货却卖完的提篮倒霉蛋对骂,挥刀滴是理直气壮声震山河,倒霉蛋面对屠刀也多数大义凛然面不变色心不跳,只见双方骂得口角白沫滚滚创意滔滔。记得有一次,操刀的是个胖子,提篮的是个麻子,提篮的骂声操刀的你这猪头三,操刀的胖子把刀一摔,从身边抱起一颗大白菜,仰天长啸:“你再骂!再骂一颗白菜丢过去,把你的麻子填平!”霍霍,胖子同志真创意得过份,也不想想,这哪能吓倒麻子同志尼?能把麻子抹平了,提篮的麻子还不更得多骂几句,还省得整容了哪!这卖肉的威风,给童年的小和尚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不夸张地说,这菜场卖菜卖肉的工作,很是让小和尚想入非非了几年,也是不少弄堂孩子们的向往,我当初的另一个理想是长大去电影院卖票,别笑话,不去插队留城里,这些都属于好工作,还不是您想要就能分配去的,得符合一定的条件,我是家里独一个孩子,按政策分配属照顾对象,可以不必下乡修地球,才有资格作此非分之想尼。

还说年货票,为了确保过年过节家家都能摊上一份好一些的吃食,避免排队买不到货的情况,所以政府逢年过节会发这种菜篮子票,属于春节配给。年货票一般分两类,菜场卖的鸡鸭鱼肉是一类,凭票可以鸡鸭选一,鱼肉若干,份额分大户票与小户票,顾名思义,大户的package数量多点,小户的package数量就少点。我家三口人,属于小户,记得通常鸡鸭一般大,只是大户配大鱼,小户配小鱼,这就叫做公平。另一类是商店平时没货的食品,也有package,比如粉丝、红枣加西瓜子,或是核桃、黑枣加南瓜子之类,只能选一种。

虽说凭票配给是为了每户基本有份,但份与份的选择、质量好坏,与先到后来还是很有关系,有票缺货的情况也时有发生,于是怕没货导致年货票到期作废的很大一部分人民群众们,年关之前还是不用周扒皮学半夜鸡叫,子夜即起,蜂拥到指定菜场、商店排队等开门开市。

买点年货这样起早贪黑,有点累人是吧?那谁说过,人民群众是最有智慧的,没错,至少我们弄堂的邻居群众是有智慧的。为了更有效地利用起弄堂人力资源,通常邻居们会在排队前几晚有若干次自发性的聚会,十几户人家,每家派代表参加讨论,然后有组织有计划有预谋地排出排队时间表,比如赵钱孙李家代表全体排前半夜占位,周吴郑王家后半夜准点去接班,商家开门前再全体一起上阵,邻居们也很有人情味,一般老弱妇孺人家可以酌情减免出工甚至不必出工由邻居代替,当然,也是考虑到他们战斗力不行,需要武力维持位置的时候不能独当一面。三五个代表怎么能提前占十几个位子尼?简单,几个人头加上足额的空篮子、小板凳甚至破砖头,都可以算,菜场、商店也知道这种惯例,排队不出激烈状况的,一般能默许。为了早做准备,商家会提前来点算人头,在漏夜排队的人衣袖上用颜色粉笔写下序号,以免插队。为证明代表的户数属实,提前排队占位的会向商家出示十几户人家的年货票,以便板凳砖头也可以写上序号。有朋友要问了:不会有人偷偷自己拿粉笔乱写?有是有,不过很少,那时的人比较纯朴,再说颜色粉笔没有事先准备的话不好找,花钱买贵了点又不值得。

也不是每次排队都那么平和有秩序的,外面排在后头没人轮班的也很多,有的冻了一夜呲溜着清水鼻涕,好不容易等到快开门开市了,忽见一大帮睡醒了才来却插到自己前头的,于是便不爽,于是就吵架,吵出激烈状况的,便有邻里出来调和,出来帮腔,直至拔拳相助,发展到打群架。于是维持秩序的民兵来了,要是战况激烈民兵搞不定,就战备升级,轮到警察叔叔出场,那时讲究人民警察人民爱,所以对穿制服的裁定,人民群众还是比较伏贴滴,于是擦干口水,舔净伤口,继续提篮仰望,等待开市。

虽说一家两张年货票,食品数量和种类的选择,在今天看来实在是少得可怜,不过,与平时相比,毕竟排队的效益还是立竿见影。大约中午时分,基本上每家每户左手几块鱼肉,右手几包核枣,夫妻双双睡眼惺忪把家还。

这样的过年准备,苦不苦?想想长征两万五;累不累?比比万恶旧社会。一想到世界上还有三分之二的受苦人,咱们生活在新社会的广大人民群众,过年有鱼有肉,寒冬除夕能喝上香浓美味的粉丝蛋饺汤,再没有贫农杨白劳被恶霸地主黄世仁逼得喝卤水,咱们这是泡在甜水里啊!该幸福知足了,该懂得感恩了。

除夕的夜晚,窗外爆竹声起,伴随着居委会阿姨大嫂不辞辛劳的喇叭声声带来党和政府的关心殷殷:毛主席教导我们,要提高警惕,要保卫祖国,要准备打仗!春节期间,大家要注意安全,夜里门窗关关好,火烛要小心,注意不要煤气中毒……

年复一年,这样的情景几乎贯穿了小和尚整个童年的春节记忆。

难忘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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