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孙立在登州 -- 李靖岩

不久之前，偶然看到一篇讲宋朝罪犯发配之地的法制史文章，中间提到沙门岛。此岛在水浒传中说得上威名赫赫。除了死囚，最惨的结果也就是发配沙门岛了。相比之下发配沧州的林冲，江州的宋江甚至孟州的武松都可以说是旅游。其岛如此恐怖，以至于济州知府一听说蔡太师要送他去沙门岛，立时把何清脸上打上草稿。倘若不是意外，则裴宣和卢俊义也是有机会一睹该岛风采的。但据使棍的好手董超或者薛霸说，去了也是死。这固然是借口，但也大致是实情。

那这沙门岛咋就这么恐怖捏？

北宋刺配之刑共分十二等，沙门岛排名第一，是最严酷的所在。该岛离大陆大约六十里，岛上有岛户八十余家，此外就是监狱和军营，有驻军。北宋中后期，刺配沙门岛跟斩首相比也不过就是多活几天，岛上的人逃跑十分踊跃。于是在仁宗时期特拨三百刀鱼水兵在四外锁住沙门岛。每名刀鱼水兵都有一只刀鱼小船，在当时来说就算水军里的轻骑兵了。里外看的相当严实。就是这样，逃跑的人还是前仆后继。

为什么呢？

因为条件太差！按宋朝制度，沙门岛上的犯人，朝廷是不管饭的！本岛驻军和刀鱼水兵属于国家军人，粮饷还有保证。其余的犯人口粮只能依靠岛民。但这岛远离大陆，又是这么个情况，平常连商船都不敢靠近来走，想从大陆移居些岛民过来人也不干。而仅有的八十来户人家的耕种，除了自己吃和留来年备种之外，要供给最多时超过两千人的沙门岛囚犯。设每犯每年吃粮一百斤，每户也要负责两千五百斤。当时的生产水平，亩产未必能有百斤，又没什么牲畜，不用细算也知道杯水车薪，何况岛屿种植还要考虑淡水问题。

所以任你是多大的来头，一上沙门岛，再想象宋江那样齐楚阁珍馐美味或是武松好吃好喝，那是不可能的。说句打击人的话，这岛上连劣酒和熟牛肉都不见得富裕，当林冲都没法当。不被饿死，已是天命。

据《宋会要辑稿》，嘉佑年间，曾有一份关于沙门岛罪犯生存状况的奏折上达天听。其略如下：

“如计每年配到三百人，十年约有三千人，内除一分死亡，合有二千人在管。今只及一百八十，足见其弊。”

也就是说假设十年间刺配沙门岛总数三千人，其中正常损失三百人（无须理由），另有七百离岛者。因为即使在沙门岛也有两种犯人。一为遇赦不赦，二为遇赦得赦。算七百人因为大赦而解放离岛。还有两千。那么现在岛上多少犯人呢？一百八……

十死其九，都是保守的。

当然有岛上驻军狱吏杀虐的成分。但绝大多数还是没有粮食吃而饿死的。岛上八十户岛民，只能养活两百左右囚犯。其他的，弱肉强食，虚弱到不行的时候直接就扔海里了。卢大员外武艺之高天下少有，但忍饥挨饿的本事只怕很一般。上得岛来，多半也属于被人扔下去那伙的。

据说，曾经有奏折向皇帝申明过沙门岛内的恶劣环境，但是皇帝并没有采取任何实质性措施。或许是皇帝认为不值得为沙门岛上的重犯们虚耗国家钱粮吧。这个刺配刑罚中最高等级之地，一直到南宋时才被取消使用。因为那时候金国势力大举南下，已经将沙门岛置于他们的治下。

那么这个恐怖的北宋年间第一黑暗监狱到底在哪呢？

据考证，是在今天的山东蓬莱附近的长岛。在宋朝区划之中，统属于登州。

北宋徽宗宣和年间，登州兵马提辖是我们的老熟人，病尉迟孙立。

按孙立在登州的主要作用，就是镇守城池外带收拾收拾海贼什么的。所谓“海边人见了，望风便跌。”宋朝时候还没有倭寇，海盗当然是有的，但是海外六十里就活跃着一支刀鱼水兵部队。海盗胆子再大，也不至于没事在这附近转悠。谁吃饱了撑的上监狱门口截道去？之前，孙立的战绩我们或许可以理解为对登州一带江湖势力的镇压。但现在看既然沙门岛就在登州，这地方对江湖势力很不吉祥，物产也不怎么丰富，就是邹家叔侄表面上占山为王，而不过“我那里虽有八九十人，只有二十个心腹的。”规模比之清风山桃花山这些小山都差得远。就是这样，孙立尚有“几番草寇临城，都是他杀散了，到处闻名。”的战绩，哪有这许多草寇给他杀？

因此孙立所诛杀镇压的那些“海边人”“草寇”很可能是从沙门岛上逃脱的罪犯或者他们的接应者。一般来说，监狱自成系统，轮不着孙立管。但沙门岛构造特殊，狱卒都是驻军，孙立现做本州兵马提辖，沙门岛有事他可能是管得着的。即便不该管，至少也有呼应之责。另外值得注意的是，孙立“祖是琼州人氏，军马子孙；因调来登州驻扎，弟兄就此为家。”琼州即今海南，因此孙立很可能是精擅水性的。琼州人孙立以登州兵马提辖的身份遥与沙门岛相望，不得不不让人怀疑当初如此安排的用意。这样，对沙门岛上罪犯事实上就构成了三重包围：一、岛内的驻军；二、环岛刀鱼水军；三、上岸后还有孙立。

本岛既为刺配中之最重等，则上岛的不是江湖好汉便罢，若是，就都弱不到哪去，分量稍微不够也不至于弄这来。每年三百人中，只要有一百江湖好汉，其中十个非同小可，可以啸聚部众来救，而一个突破两重包围后最终作为“海边人”或“草寇”死在孙立手上，那就够瞧的了。北宋末年孙立在江湖上的声望估计跟49年的徐鹏飞差不多。虽然不久以后孙立凭借着大家长的身份和高强武艺而成为梁山登州系的首领，但直到孙立决意造反之前，这个集团事实上的核心还是孙新。即使孙立也是在孙新等人的通力逼迫之下才断然表态的。之前，孙立在江湖上可说毫无基础。恰相反，很可能恶名昭彰。二邹叔侄就不信他会加盟。

所以我们可以理解栾廷玉的轻信。这不单是师兄弟的关系，而且是孙立的出身。孙立在登州雄居数年，不知多少上过沙门岛的好汉把仇记在他身上。积怨已深，恶名已著，这种人即使投降山寨也极难得到对方信任，因此完全没必要投降，因此可以相信……。事实上，虽然孙立上梁山之后颇建功勋，也很用命，但梁山的首领们的确没有在除武艺外的其他方面称许过孙立。

日后，孙立以一身高强的武艺而连天罡都没进去，这段在登州的经历也未尝不是隐藏原因之一。梁山之上比孙立官阶高的人不胜枚举，但如孙立一般可能作为江湖公敌的的确只此一个。戴宗在江州监狱里品性也不好，但那个比之沙门岛，级别就差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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