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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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料缸

料缸

紧急情报,

跑上碉堡。

先打机枪,

后打大炮。

战斗结束,

一张布告。

《诗经》中的诗歌大多四言,后世五言六言七言九言十言都有,句子越来越长。现在诗歌的句子,当然可以更长了,长到读得上气不接下气,咽死人不偿命,但民间歌谣,还是以五言、七言居多,这六句四言歌谣,算是返古现象。

这六句顺口溜,整个儿是关于一场战斗简明叙述。流传的时候,是20世纪七十年代,当时我们除了看样板戏,还能看到一些战斗片,八一电影制片厂什么的,攻打日本鬼子的碉堡、炸毁国民党军队的汽车,这种场面见得多了,平时脱口而出的是八格耶鲁、再坚持五分钟、共军太狡猾、向我开炮等等,弄出这几句顺口溜来,一点也不稀奇。

不过,这首歌谣的内容很不雅,说的是登厕大便的过程。用歌谣中的话说,小便只打枪,大解才枪炮齐至。

有一次,一个朋友出了一个上联,让我们对下联:

吃素吃素,吃荤,荤吃吃素吃吃;

这个上联用的是方言语法吧,头四个字的意思是说,吃素的人只吃素,后半部分的意思比较明白,是说吃荤的人荤素都吃。我想了半天,对道:洗手洗手,洗脸,脸洗洗手洗洗。

谁知道他还有更精采的下联:

拉尿拉尿,拉屎,屎拉拉尿拉拉。

“拉”字在方言中另有一个字,发音如“查”,我不知道怎么写,尿在方言中发音如“屎”,屎在方言中发音如“污”或“屙”,我也不知道怎么写。

可是,为什么用碉堡来比喻厕所呢?

北方的蹲坑,如今在南方也很常见,但城市居民的家中一般是抽水马桶。南方低级的公共厕所里面,有很多是座头式的,一排“座位”,挖着一个个半椭圆形的大孔,供如厕人安置屁股。有一次在舟山沈家门去普陀山的半升洞码头,一个男人满头大汗地从厕所跑出来,逮住我问:“厕所在哪?你知道厕所在哪吗?”我知道他从没见过这种厕所座头,忍住笑,解释了五分钟,他才顾虑重重地往回走。到南方如厕,不得不高坐哪——因为不习惯,他可能需要花很长时间才能让五谷走上轮回之路。

但这种座头还算不得像碉堡。我们老家过去的厕所,建得像小茅屋,合乎“茅厕”“茅坑”的旧话头,颇有古风,不过我们称之为“料缸头”。

料就是肥料,指的是屎和尿,偏重于尿。料缸是一口缸,一般是七石缸或八石缸,深埋在地下,地面露出一尺来高,里面装的当然是屎尿了,不过要时时加入一两担清水,用来稀释,否则浓度过高,不适合施肥。但加水太多,在生产队时期,也不是行的,生产队里要施肥了,到各家的料缸里舀了料以后,有一个玻璃做的浓度计测量浓度,按稀稠程度计算工分。

年深日久,料缸底下会沉积一些料缸砂,据说特别肥沃,所以,偶尔会发生外村人深夜来偷料缸砂的事情。天亮以后,人们就传说,昨天晚上来偷过料缸砂了。

料缸的上面,放置了一个木头做成的座头,供人方便用,四面钉上木板封闭,上下则空如,两边有扶手,底下有一块板踏脚,从侧面看,就像一个“丘”字。

料缸的外面,就是小茅屋了,上面有顶,三面有篱,材料是茅草、稻草、柴或者竹梢之类。正面则敞开着,没有门,为了舀料的方便——料舀进肥桶里,上面得放上打成环形的稻草结,这样一路挑到田畈,料不会溅出来。

这样子,这个厕所就很像碉堡了,跑上碉堡四个字,也特别形象生动。

我们村的料缸很奇怪,绝大多数集中在村口,过了桥——这座桥,从水坝上的小木板,变成长长的木桥,又变成长长的五孔水泥预制板桥——就是壮观的料缸群,在小学和供销社之间转个弯,过了大会堂,踏上鹅卵石铺成的没有店铺的大街,进入村子。这么热闹的地方,上厕所挺尴尬的,所以女人用的还是家里的马桶。后来,桥被洪水冲断,改址再建,进村的路因而改道,这地方变成了村尾,杂草丛生,楝树陆续死去,松树只剩下一株,越来越荒凉了。再后来,一个命令下来,拆除料缸,建造砖瓦结构的厕所,虽然村里人不上这个厕所,但总算有了一间像样的厕所屋子。

关键词(Tags): #料缸(当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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