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东欧中世纪历史与传说杂谈 序 -- AleaJactaEst

几天前，到地下室翻资料，居然找出来了一张当年爱听的CD<<宝丽金合集>>——里面有这首徐小凤的<<顺流逆流>>。徐小凤?可能知道我的这个偶像的人已经不多了？

这首歌的歌词，拿来描述捷克人建国的经历挺合适:

公元791年，查理曼大帝征伐阿瓦尔人，这以后的几年里，阿瓦尔人节节败退，他们统治下的斯拉夫人开始躁动，修筑了一个个城堡，在乱世里保护自己的生命财产的安全。

但是，在查理曼大帝眼皮底下，他们没什么太多的想法，这些"爵爷"们，大都当了法兰克王国名义上的藩属。

如果查理曼能“再多活五百年“，他一定能统一欧洲。但是他死后，法兰克人传统还是占了上风，他的王国分裂了。

斯拉夫人面对的，不再是原来强大统一的法兰克王国，而只是图上那个橙色的东法兰克王国，而它的国王对手下的诸侯们的控制力不强。于是，地图上那些归属法兰克人未久的土黄色地区，有了离心倾向。

斯拉夫的"侯爷"Mojmir，既受过洗礼，又接受了法兰克国王的领导。却利用这个混乱，整合斯拉夫各部落。史书记载:他在现在斯洛伐克有三十座城，在捷克二十六座，在保加利亚五座，奠定了大摩拉维亚王国的雏形。

不过，我们把这个政权理解成“三山聚义打青州“，或者是“祝家庄，扈家庄反梁山联盟“，会更符合历史一点。

查理曼的孙子，东法兰克王国的开创者，“德国人路易“看Mojmir不顺眼，把他换掉，在公元846年，安排Mojmir的侄子Rastislav当头头——这是一个错误，Rastislav反法兰克更坚决。

公元850年起，他背后依靠保加利亚人和拜占庭为盟友，收留在东法兰克宫廷里失宠的人，把从巴伐利亚来的传教士统统赶走。路易派军队来，被击退。在拜占庭的史书里，855年起开始称这里为“大摩拉维亚王国“。

Rastislav派使者到罗马，请教皇直接派传教士来。教皇碍于法兰克人的关系，没搭理他。

于是，他又派人去拜占庭“取经“。

当时的东罗马皇帝是米歇尔三世，他一拍大腿:“微斯人，我派谁去“！

当时宗教界有两位兄弟大贤Cyril 和Methodius，他们俩出生在今天希腊的萨洛尼基，后世往往称他们俩为”萨洛尼基的Cyril和Methodius”。他们的父母都是高级知识分子，他们的母亲可能是斯拉夫人，他们会说斯拉夫语。

弟弟西里尔（Cyril），当时已经名扬天下。他自幼博学多才，而且朝中有亲戚，他在东罗马宫廷里，很吃得开。

公元850–851年，西里尔出使哈里发Al-Mutawakkil 的宫廷，在那里，毛拉们质问他“三位一体“的荒谬。结果被西里尔拍了个鼻青脸肿——当时的记录显示:西里尔很熟悉<<古兰经>>;

公元860年，他又被派往高加索山以北，亚速海边的一个小国，那里的国王信犹太教。西里尔去了，把那里的拉比们驳了个哑口无言;

这次旅途最有价值的是:他带回来了本系列开始说过的那个当年殉道的圣克莱蒙一世的部分骸骨——至于圣体是如何从海底打捞出来的，各位日后上了天堂，见了圣西里尔（他肯定在那儿），再自己请教吧！

他刚刚回到家，皇帝就召见他:“斯拉夫人请我派会说斯拉夫语的人去传播福音，你们兄弟俩就辛苦一趟吧！“

哥哥Methodius，性格不像弟弟那么外向，当时是个修道院的方丈。

863或864年，两兄弟来到大摩拉维亚，带来了“文明“。

他们把<<圣经>>翻译成斯拉夫文，开办神学院，同时也把地中海沿岸，比较成熟的一些“管理学知识“传了过来。

Rastislav一手十字架，一手拿剑，开始有了真正基督教国王的派头。

他手里的十字架，和一般的十字架形状不同，是从拜占庭传来的。

在我另外的一个帖子圣之"冠"里，可以在匈牙利和斯洛伐克的国徽上找到它。传统就来自于大摩拉维亚王国。

几百年后，这个十字又从匈牙利传入洛林，被称为“洛林十字“。二战里，戴高乐的"自由法国"的旗子上，就有洛林十字。现在游客去当年登陆的诺曼底，也可以看见洛林十字。

当时拜占庭和罗马，东西教会处在分裂边缘，但是，毕竟还没有公开撕破脸，罗马还是“岱宗“。公元867年，Rastislav派他们兄弟去罗马，要求承认他们的成绩，希望在大摩拉维亚成立独立的主教区，希望允许在宗教仪式上使用斯拉夫语。

由于西里尔送回了前辈教皇圣克莱蒙一世的圣体（想象一下，朝鲜有人来访带回志愿军遗物），更由于他的个人魅力，他们在罗马收到热烈欢迎。

他们的请求一一被批准，公元867年圣诞弥撒，由西里尔主持——外来的和尚会念经。

但可惜，他第二年就染病，869年逝世。西里尔和他带回罗马的圣克莱蒙的圣体一起，被安葬在罗马的圣克莱蒙教堂St. Klemens Basilika里。

到现在，这里还是保加利亚东正教的圣地，每年牧首都要来参拜。

据说:在病榻上，西里尔要哥哥Methodius答应继续回斯拉夫人那里，完成传教工作，才肯闭目。

Methodius从本质上来说，是个隐士，他宁可回到修道院，闭门不出。

公元870年，教皇同意大摩拉维亚教区不再归巴伐利亚教区管，而是由罗马直辖。Methodius作为第一任主教，踏上归途。

他在半路上，被巴伐利亚人抓走，东法兰克王国走了个审讯的过场，把他关在牢里，痛加折磨。

经过多方会谈，Methodius获释，但是他的主教辖区被缩小，同时，在宗教仪式上，被禁止使用斯拉夫语，必须用拉丁文。

Methodius一直工作到885年逝世为止，现在捷克境内的很多诸侯，接受了他的洗礼。

他们兄弟俩，很早就被东正教双双尊为圣徒，“斯拉夫人的使徒“。但是直到1880年，才被罗马天主教封圣。上一任的波兰教皇，把他们列为全欧洲的主保圣人之二。

咱们先呆在九世纪，886年，新教皇听信谗言，撤销摩拉维亚的主教区，两个圣人的弟子们，不肯”悔改”的，统统驱逐出境。他们大多数，被保加利亚人欢迎去了首都索菲亚。

他们把保加利亚的文明，带上了一个新台阶。西里尔的学生克莱蒙，现在是保加利亚的主保圣人。

索菲亚的大学，就以他命名:St. Clement of Ohrid University of Sofia

圣克莱蒙和师兄弟们，弟子们，再传弟子们，发明并推广了一套字母，取了导师的名字“西里尔字母“——这套字母，在下图里红颜色的国家，使用到今天。

他们被驱逐出大摩拉维亚王国，归根结底是新国王Sventopluk倾向于罗马，希望由罗马教皇给自己加冕，从而正式地和其他国王平起平坐。870年，他在政变中推翻了叔叔Rastislav，把他交给法兰克人，法兰克人弄瞎了Rastislav。

Sventopluk靠法兰克人的支持上台，政策却不是一边倒。他和法兰克人狠狠地打过几仗，在他手下，大摩拉维亚达到极盛。

极盛就意味着开始走下坡路，又一个古老的故事发生了:

他把三个儿子召集起来，告诉他们一根木棍容易折断，三根放在一起折不断……

三个儿子没有领会，在他死后，兄弟们之间"开练"。而这时候，又一只游牧民族出现在东欧:匈牙利人的祖先马扎尔人。在他们的冲击下，大摩拉维亚消亡。

具体的经过，史书上没有记载。但是，公元907年，马扎尔人在现在斯洛伐克首都全歼巴伐利亚的军队。大摩拉维亚的两个冤家在原来的腹地里大打出手，这说明:最迟到这个时候，摩拉维亚已经灭亡了。

好在，东方不亮西方亮，Methodius当年曾经给一个名叫Borivoj小诸侯施洗，他的后代肩负起了捷克建国的重任。

Borivoj在受洗之前，每次到Rastislav的朝廷来开会，总是受到歧视:基督徒诸侯们可以上桌吃饭，他和其他异教徒得坐在地上。尽管如此，他还是不太想得通:为啥要放弃自己十八代祖宗的信仰?

据说,Methodius是这么开导他的:“受洗之后，你将来会反过来成为你现在的主子们的主子，你的子孙的势力，会越来越大，打个比方吧:会像一条河流流经一个个池塘一样，把其他势力合并进来。你地明白？“

Borivoj地明白。880年左右，他们夫妻受洗。

Borivoj受洗的经过，由捷克历史学家“布拉格的Cosmas“所记载。Cosmas记述Cech建国以后几百年的历史的时候，参考了捷克很多的民间传说Saga（洒家）。按照他的说法，Borivoj家族姓普热米斯尔。普热米斯尔这个名字，来源于他的老祖宗，这个老祖宗，很了不起。

很久很久以前，但是在Cech之后，捷克人的领袖Krok（史学界认为，原型是Samo）有三个女儿，Kazi会用草药救人，Teta会很多神奇的咒语，而小女儿Libuse则有预测未来的本事（汗！中国都唐朝了，他们还是伏羲神农那一套）。

Libuse一天，忽然对手下说:你们到乡下去，把我未来的老公带回来——他很好辨认，他坐在铁桌子上吃饭。

众人在田野里，看见了一个叫普热米斯尔的农夫，正趴在自己的铁犁上吃午饭，于是就带他回到公主面前。

Libuse牵着他的手，来到沃塔瓦河边的一个小丘上:“这里将来会有一个世界上最美丽的城市布拉格，我们的子孙将有一个强大的国家。”

如果这种事落在我的头上，我会像黄梅戏<<天仙配>>里的董永一样困惑:

普热米斯尔却不慌不忙，结婚后，筑城堡Vysehrad于现在的布拉格（布拉格本来的意思，就是堡垒要塞），捷克历史上的第一个王朝就叫“普热米斯尔王朝“，开国的他被称为“耕夫普热米斯尔“。

按照<<洒家>>里面的说法，普热米斯尔的遭遇并不奇怪。当时捷克，还是个女权社会，那里的妇女个个骁勇善战，把打虎豹豺狼的狩猎工作承包下来了，男人只配种地。女人看上哪个小伙子，他没有不识抬举的权力。

普热米斯尔在Libuse去世后，把男人们团结在自己的城堡里“自保“。

女人们使出苦肉计，故意把最漂亮的妹妹Sarka捆在野外, 帅哥兼愣头青Ctirad来救，被埋伏好的悍妇们活捉。

上面两个雕塑是捷克伟大的艺术家Josef V. Myslbek 的作品，现在布拉格城里，他的手笔很多。

悍妇们在城下，对Ctirad痛加折磨，希望起到杀一警百的效果。

男人们却被激发了阳刚之气，他们开城死战，居然和悍妇们杀了个难解难分。

普热米斯尔建议休战三天，在第一天晚上的和平宴会上，普热米斯尔掷杯为号:每个男人拖了一个喝得半醉的女人回家。

经过一夜的“捉对厮杀“，第二天，普热米斯尔宣布:“乾坤之道定矣！“

我天朝就算从周公算起，也早了他们一千多年。

另外,补充一下:Ctirad侥幸不死，被救回后，活埋了Sarka，也是杀一警百。

普热米斯尔后面还有七八个领袖，才传位到Borivoj。当然，这些，都被史学界华丽地无视。

历史上，Borivoj是公认的第一个波西米亚公爵，他也是第一个开始修筑布拉格城堡的。

他和他子孙的地盘，在现在捷克的西北部，几乎没有受到马扎尔人的冲击。捷克人说起来，总是吞吞吐吐，其实很简单，他们对马扎尔人称臣。

要说打，捷克人打女人，还只能打喝醉的，远远不够班。

Borivoj的太太Ludmila是捷克的第一个基督教圣徒。

公元889/890 年，Borivoj去世，Ludmilla开始了二十八年的寡居。

约912年，家族的位置传给了他们年幼的孙子瓦次拉夫，Ludmila承担了教育的工作，把他培养成了一个基督徒。

而瓦次拉夫的母亲却是一个异教徒，“太后“和“太皇太后“的意见不一，太后就派人勒死了太皇太后。

瓦次拉夫成年执政后，开始大力推广基督教，而且和东法兰克王国亲善。

波西米亚的异教徒，团结在瓦次拉夫的弟弟波列斯拉夫的周围。

935年九月二十八日，波列斯拉夫（左）新生了一个儿子，瓦次拉夫（右）来主持洗礼。波列斯拉夫弑君弑兄，自立为公爵，史称“残忍的波列斯拉夫“。

瓦次拉夫公爵后来被尊为圣徒，但是他的影响，还在几百年后，咱们到时候再说。

波列斯拉夫的确残忍，但是他倒不是狂热的反对基督教。一个例证:他给那个刚出生的儿子取名Strachkvas，大概意思是”悲哀的喜事”。这个儿子，被他许给了天主，后来居然当了布拉格的主教，他把曾祖母和伯父的事迹记录在<<Vita et passio sancti Wenceslai et sancte Ludmile ave eius>>一书里面，史学界对这本史料的评价很高。

波列斯拉夫主要是想摆脱法兰克人的控制，获取依然占多数的非教徒的支持——当然，他还想当头。

波列斯拉夫上台后，加强了集权。要权利得有军队，要军队得有钱。

他生财有道——他贩奴。

布拉格成了当时阿尔卑斯山以北的奴隶交易中心，货源在哪里？他派军队去北边抓斯拉夫兄弟。

当然他正经生意也做。从阿拉伯人控制的西班牙，经过西，东法兰克王国（现在的法国德国）前往基辅的商路，经过他的地盘。他在这条商路两侧修建堡垒，保护商旅。

对东法兰克王国，他时战时和，利用法兰克人那段时间的衰弱，基本上统一了波西米亚，维持了独立。

直到东法兰克又出了一个强人奥托——日后的奥托大帝。希特勒那是第三帝国，第一帝国就是奥托创造的。

946年，波列斯拉夫纳质;

950年，波列斯拉夫称臣;

954年，奥托征求他对于洗礼的看法。波列斯拉夫马上就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他和他哥哥一样，也是基督徒了。

强者的厉害之处，就在于能从困境中找到机会。

955年，奥托给全国各诸侯下了总动员令:每个骑士，每个步兵，诸侯们的每个卫士，甚至每个诸侯自己，都必须赶往集合地点，参加对马扎尔人的决战！

这次不是德意志人一劳永逸地解决马扎尔问题，就是马扎尔人一劳永逸地解决德意志问题。

波列斯拉夫看到了,这是摆脱另外一个强大而凶恶的邻居马扎尔人的好机会，他立刻点起部队，开赴前线。

捷克人在这次决定中欧命运的大战里的表现，也很够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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