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掬水月在手（下） -- 履虎尾

“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满衣”，这两句诗分别写了两个出世超俗的境界，又像是两幅优雅的画幅。人们在吟咏玩味之际，突发奇想，能不能再“花”“月”之外，再凑出两句来，配成四句整幅，构成一首绝句来呢？

为什么一定要凑成四句呢？这是因为，咱们中国人认为“四”是一个完整的数字，四时春夏秋冬，四象东西南北，无论雅事俗物，总是要凑成四样，这才圆圆满满。是诗，就一定要凑成四句，至少也要四句，仅有两句，不成整首；若是三句呢，呵呵，那、那、那就成了“浣溪沙”。

当然，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也有把两句当作整首的，不过呢他们不是中国人，是小鬼子；作品也不叫诗，而是叫做“俳句”。

俳句同律诗绝句有很相通之处。据说，俳句的妙处，是把握住自然界的刹那，让它与诗人的瞬间感受相呼应，把“物”与“我”结合起来，形成一种物我两忘的境界。

俺对俳句所知极为有限，从网上拷贝几个汉译的给弟兄们欣赏：

渡船春雨至，船上伞高低。

蝉声鸣不已 安有死亡时。

长夏草木深，武士留梦痕。

秋日夕阳时 鸟栖枯树上。

炎炎赤日当头照，萧瑟秋风席地梳。

绵绵春雨懒洋洋，故友不来不起床。

我庭小草复萌发，无限天地行将绿

我骑行道上，马食道旁花。

这些汉译的俳句，每首只有两句，不成完幅，怎么读怎么别扭。也许，诗意是无法翻译的，只有用日语原文来读，才能读出趣味吧？

中国各地的民歌，也有两句为一组的，例如陕北的“信天游”。不过，虽然每组只有两句，全歌却有着若干组，要唱上老半天才能唱完。在整首作品中只有两句的例子，似乎还没有发现。

“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满衣”，这两句诗虽然是绝妙好诗，但仅有两句还不够，一定要凑成四句才成完幅，诗情画意才表达的圆满。大约到了南宋，终于有人吟出了这样两句来：

“惜花春起早，爱月夜眠迟。”

这两句实在是平庸的很，而且同原句的字词重复，寓意也重复，实在是狗尾续貂。不过呢也没有办法，“乔太守乱点鸳鸯谱”，总算是另外两句有了着落，于是乎就人为的凑成如此一首“五绝”：

惜花春起早，

爱月夜眠迟，

掬水月在手，

弄花香满衣。

这四句虽然寓意重复，难为他总道出了爱月惜花的情境。因此，有人把这四句的诗意用画笔表现出来，画了四幅“中堂”。这四幅中堂随处可见，“有井水处”便有这四幅中堂。而且，这四句诗也成为命题作诗的试题库，很多人用这四句诗为诗题来做诗。例如，诗人朱淑真就做了《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满衣》两首。俺在网上搜搜，又找到南宋刘克庄的一首题为《惜花春起早》排律：

清早披衣起，春深好事家。

非干眠警枕，自是惜名花。

培溉疏泉脉，攀翻带露葩。

看常先晓蝶，束未散晨鸦。

风恶为台避，晴烘看幕遮。

古人云昼短，莫待夕阳斜。

明朝的唐伯虎也以《惜花春起早》为题画了一幅条幅，并题诗一首：

海棠庭院又春深，

一两光阴万两金。

拂曙起来人不解，

只缘难放惜花心。

在这四句平常的诗句上，还牵扯出一桩不平常生死恋情。宋代刘斧在其所编的《青琐高议》中，记述了一段爱情故事，篇名唤做《琼奴记》。这个故事又被明朝的李昌祺编入《剪灯馀话》的卷三，改篇名为《琼奴传》。故事中单表：

有一女子王琼奴，品貌才华绝佳，当王琼奴二八年华求偶之时，遭遇两个翩翩少年，一名刘汉老，一名徐苕郎。二少年“皆仪容秀整，且与琼奴同年”。但是，“徐华胄而清贫，刘暴富而白屋”，二少年皆有所长短，因此，王琼奴的父母犹豫未决。

这时候，有人给王家出了个主意：何不出个诗题，当面考较二位的才学呀？王家大喜，选择了一个黄道吉日，将刘徐二位少年郎君一同请来，请他们在亲朋好友面前，一展才华，比试高低。考试的试题，就是“惜花春起早”这四句诗。

两位少年郎君一落座，立见高下，一个是抓耳挠腮，不知所措；一个是笔走龙蛇，片刻书就。原来，刘汉老也是“财”貌双全，缺少无贝之才；而徐苕郎则是才貌双全，所缺少的是有贝之财。

王家于是大喜，将女儿许配给徐苕郎……以后，王徐二人演出了一场充满悲欢离合的生死恋情，等等，都不说了，且看徐苕郎的四首诗作吧：

惜花春起早

胭脂晓破红桃萼，露重荼蘼香雪落，媚紫浓遮刺绣窗，娇红斜映秋千索。

　　辘轳惊梦起身来，梳云未暇临妆台，笑呼侍女秉明烛，先照海裳开未开。

爱月夜眠迟

香肩半亸金钗卸，寂寞重门锁深夜，素魄初离碧海需，清光已透朱帘罅。

徘徊不语依栏干，参横斗落风露寒；娇娃低语唤归寝，犹过蔷薇架后看。

掬水月在手

银塘水满蟾光吐，嫦娥夜入冯夷府，荡漾明月若可扪，分明兔颖如堪数。

　　美人自挹濯春葱，忽讶冰轮在掌中，女伴临流笑相语，指尖擎出广寒宫。

弄花香满衣

铃声响处东风急，红紫丛边久凝立，素手攀条恐刺伤，金莲怯步嫌苔湿。

　　幽芳撷罢掩兰堂，馥郁馨香满绣房，蜂蝶纷纷入窗户，飞来飞去绕罗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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