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尉迟恭的玄武门 (1) -- 史文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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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尉迟恭的玄武门(15)

当血变成墨迹,历史记录的笔锋,如陷入泥沼的脚步,艰涩而又沉重;当兄弟化为凶手,李世民心中的内疚,象沉入海底的铁砧,黑暗而茫然。-----在尘埃落定之后,他得到了确认,李渊已经屈服地交出了兵权,他的谋杀得到了认可,他的政变获得了成功,但他的内心如地震之后的家园,支离破碎,一地荒凉。--------只有一个残存的标志留在他枯萎的亲情记忆,而那,就是他将要面对的父亲。------此刻,在东宫的兵士都已散去之后,李世民收到了李渊的召见命令。现在,带着身上大哥的血迹,颈上三弟留下的勒痕,李世民必须要觐见他将要被夺去皇权的父亲,--------他知道在理智上,李渊已经接受了这个结果,但他无法知道,在情感上,他将面对怎样的一个父亲。或者,更确切地说,在经历了这个残酷的清晨后,他要怎样面对自己。

此时,出于自身的安全考虑,秦王方,也就是谋反方,必然一直牢牢地控制着李渊,尉迟恭的长矛虽然暂时地离去了,但对李渊的“护卫”,必须森严。因为没有人知道李渊在一时的屈服后是否会反悔,而对于谋反者们而言,他们不可能允许一丝这样的可能性存在。所以,在李世民觐见李渊时,后者极有可能对整个玄武门事变的过程细节还一无所知,而与此相较,李世民清楚自己所有罪恶的每一个细节。------因此,这个会面是一个极为悲怆的会面。父与子,在一个如此奇特而残酷的情境下相见,即使对在场的每一个旁观者而言,都是一种血淋淋的表演。---但李世民必须完成这个觐见。----事实上,做为他亲兄弟的凶手,李世民还必须要扮演一个镇压了叛乱,挽救了帝国的英雄的角色去觐见他的父皇。而这个角色的表演难度实在是太高了,因为在整个过程中,李世民的心中始终有一个长着翅膀的小东西用微弱然而无法消失的声音在提醒着他的堕落,所以,李世民无法从容地完成他的表演,无法用挤出的笑容来修饰自己面临崩溃的神情。---------但他还是必须要面对他的父亲--------

历史的记录者吝啬地用下面的章节记录了这场会面:

“。。。。。时宿卫及秦府兵与二宫左右战犹未已,敬德请降手敕,令诸军并受秦王处分,上从之。天策府司马宇文士及自东上阁门出宣敕,众然后定。上又使黄门侍郎裴矩至东宫晓谕诸将卒,皆罢散。上乃召世民,抚之曰:"近日以来,几有投杼之惑。"世民跪而吮上乳,号恸久之。”

这是一段很奇特的记载,“投杼”是一个典故,“昔者,曾参之处,郑人有与曾参同名姓者杀人,人告其母曰:‘曾参杀人。’其母织自若也。顷然一人又来告之,其母曰:‘吾子不杀人。’有顷,一人又来告,其母投杼下机,踰墙而走”。据此,李渊用这个典故的意思,从表面上看,无疑是告诉李世民,我象曾母一样错怪了自己的儿子,换言之,既然是“错怪”,所以,是李渊“错”了,而李世民“对”了。而且用曾参这个孔门有名的贤人来比李世民,也算是很得体的对比。----所以,如果我们足够粗心的话,几乎以为抚拍着李世民的李渊已经原谅了他的儿子,-------可惜事实并非如此。-------因为恰恰是前一天,正是李世民来密奏李渊,李建成,李元吉淫乱宫闱,--------而李渊,原本是准备该日让三兄弟来朝对质的,---但现在,他至少知道,李建成,李元吉已经死了,因此,他当然能够想到,昨天李世民的密奏不管是否有此事实,只不过是他给自己的亲兄弟安排的一个圈套,而李渊自己,也是这个圈套的受害者,因为他对李建成和李元吉的召见,无意中成立李世民的帮凶。-----所以,我们不知道抚拍着李世民的李渊是以如何的口吻说出他的“投杼之惑”的,我们也不知道李渊的原意是安抚,或是嘲讽,或是心灰意冷下的疲惫,-----------但我们知道,曾参的确没有杀人,所以曾母错怪他了。而李世民呢?李渊可曾错怪这个心爱的儿子吗?

而此刻,伏在地上的李世民,又怎能不理解父亲此刻的心痛呢?在犯下如此深重的罪孽后,他还能够奢望父亲的信任和爱怜吗?--------这个答案,其实在他的心中,早就没有了悬念。但此刻,在父亲的抚拍下,李世民终于无法承受这终于到来的父子亲情的彻底割裂,因为他知道从此已无法再面对那个从前的父皇,所以,眼泪夺眶而出,李世民“号恸久之”。----此时,李建成,李元吉无头的尸首,鲜血汩汩流出,象伸延的藤蔓,象怨妇的诅咒,一滴一滴地渗入着皇城的青砖之间,和着李世民的抽泣,还有李渊的抚拍,在武德九年的六月初四,那个炎热夏天的清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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