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朝鲜战争：东北亚三国演义（上） -- 陈郢客

陈mm写的这个东北亚三国演义系列, 确实精彩, 佩服得没有话说. 陈mm浓墨重彩, 铺陈渲染, 列强诸国如日本, 苏联, 美国, 无不试图染指东北, 互结冤仇, 最后却都铩羽而归的这一段故事, 这才得以一吐为快. 这一点我和大家完全没有分别. 但总还有些保留意见. 不过考虑到陈mm的人气指数, 讲出来之前实在有些忐忑.

但这一系列文章到目前为止所着眼的, 我认为多半都是这枚硬币的其中一面. 我想她心里也清楚另一面指的是什么. 朝鲜战争, 是国家直接利益之争, 也是意识形态之争. 当时的国际形势就是如此, 二者纠缠难分. 中国这样的大国, 即使一穷二白, 也是举足轻重的地区性强国, 不可能置身冷战之外. 我们讲朝鲜战争, 当然离不开地缘政治, 地区利益的背景, 但是也要看到当时冷战迅速升温的国际形势(要不杜鲁门为何会封锁台湾海峡). 否则, 许多问题就不好理解了.

就说苏联, 我暗自猜测, 陈mm文章中总是明示, 暗示这一点, 可能是从沈志华的书出发. 但是, 斯大林和那时候的中共, 还是十分看重世界共产主义运动这个革命大局的. 苏联的亚洲战略, 在那个时候, 很大程度系于中国和朝鲜, 朝鲜战争与其说是苏联直接实现自身利益的体现, 不如说是打破美国全球战略平衡的积极尝试. 如果斯大林果真以东北利益, 太平洋天然良港为第一要务, 东北想要保住还那么容易吗? 不妨看看--

(1)中苏友好互助条约, 其来龙去脉, 以陈mm的专业学养, 肯定比我清楚. 旅顺, 中东铁路如果不是斯大林本身态度转变(比之对待宋子文的咄咄逼人), 中国共产党人也没那么容易要回来. 斯大林显然了解, 蒋委员长是美国人一伙的, 投桃也不会报李, 从苏联利益出发肯定要锱铢必较. 而斯大林对中共领导人客气不少, 也绝不是因为他心里有多认同中国人的民族利益. 朝鲜战争后斯大林开出罕见优厚的援华协议(比之东欧诸国而言), 并非没有机会在这个港口问题上讨价还价, 而中共更是只红不修, 一切从大局出发, 通信来往中的口气也不强硬(后来换了赫鲁晓夫就大为不同了, 惹人嫌, 且中共翅膀硬了).

(2)朝鲜战争爆发, 苏联如想要确保天然良港, 完全可以有更好的选择, 例如开始就动员中国加入战团, 至少应该明确指示金日成, 要他同意中国人在边境预备几个军. 否则, 当美国人打到鸭绿江边, 苏联人自己不直接参战, 斯大林岂非竹篮打水一场空--当时有谁, 包括苏联在内, 相信志愿军能光复北朝鲜? 斯大林要真的在乎几个港口, 除非直接出兵干涉, 否则连图们江出海口, 甚至海参崴都有危险.

(3)又或者, 苏联想要染指东北, 而如陈mm所说美国人果然在实实在在地打中国人注意, 斯大林完全可以引狼入室, 然后可以再以支持中国军队做交换条件, 再次进入东北. 美苏有朝鲜空战的默契, 就没有在东北地区打代理人战争的默契? 再或者, 就算金日成革命成功, 统一南北朝鲜, 焉能保证他就不会步中共后尘, 拒绝苏联驻军? 金日成在这方面只有比中共更加敏感, 斯大林会一点看不出来吗.

(4)再或者, 台湾在朝鲜战争爆发之前美苏都不重视, 只有解放军摩拳擦掌. 但转念一看, 台北, 高雄也是港口, 斯大林还心知肚明台湾能卡住日本的咽喉, 他干嘛不把战略重心放在这里? 况且台湾是明摆着不在美国防御圈内, 而朝鲜则不那么明朗(虽然斯大林本人一开始很可能不相信美国人会出兵干涉), 怎么干才能保证自己利益, 局势很明白.

上面所说, 视角或许有些无稽, 但我想足以表明, 斯大林的眼光如果仅仅在于东北利益和几个港口的话, 那么朝鲜战争过后, 他得到了什么? 中国敢战能打, 谁也不惧, 可仅凭这一点能让斯大林同意战后支援中国建设吗?

其实, 中共领导人在朝鲜战争中的决策过程也可以看出受到意识形态的束缚. 例如, 中国有机会利用联合国停战决议, 即使不想达成和平, 也可以趁此休整刚刚进行完二次战役, 彭德怀说已经非常疲惫的志愿军部队. 在国内战场, 毛泽东纵横捭阖, 是和是战都收放自如, 不仅为我所用, 还争取到舆论主动. 可朝鲜战争为什么没有施展开这套功夫, 很大一部分原因我想就是意识形态的对抗中, 中国实在身不由己, 受制于斯大林, 不方便定调发话. 不过这之后, 领导人就越来越有自信, 甚至连横亲秦这一招都不忌讳(巧合的是中美同纬度, 而中苏却正如合纵之势).

再者, 如果说美国刚开始想要离间中苏, 那么至少是在认同中国具有一定实力的基础上, 可是紧接着朝鲜战争爆发, 就以一个极度挑衅的态势(第七舰队开入台湾海峡), 之前所有的努力完全付之东流. 要是看不到冷战骤然升温的严峻形势, 我只能说美国人是不折不扣的缺心眼儿, 如此重要的外交政策却缺乏最根本的连续性. 陈mm说想要中国那时投奔美国也没有门路, 这没错. 不过若不是深陷冷战漩涡的核心, 做中间派也不会那么艰难. 印度就是例子. 中国则有八十年代和美欧的蜜月期, 以及后来糊涂老迈的叶利钦的眷顾, 军事实力顿时大为提升.

还有一些小的方面. 斯大林讲到台湾的那段话很赞. 问题是中国出兵了, 实力也展示了, 台湾就因此回来了吗? 中国仅凭一己之力, 就能打破冷战的区域平衡吗? 若说对台湾谁应该负责任, 从罪责角度来说, 美国人是首恶, 其次绝对是金日成, 发动战争却不及时通知准确日期(就算等大陆打下了台湾, 金日成也还是绝对优势), 再次就是斯大林, 事实上他一直对台湾利益不太关心. 台湾是中国卷入铁幕对抗所付出的代价, 在将来的几十年内一直会是最重要的外交议题. 在这个问题上我们没有理由不进行准确理解, 哪怕是你认为不太重要的细节. 战争爆发时, 北朝鲜是战略进攻态势, 一声令下全线出击, 可南韩呢? 两个政权都嚷嚷, 都想统一说明不了问题, 分裂局面下哪个政府会不以此为己任, 否则哪里还有统治基础. 朝鲜人想要统一朝鲜, 没有人说这是一种罪过, 但是讲清楚并不麻烦, 何乐而不为?

最后, 我想说, 从民族或民粹的角度, 你可以借此理解中国共产党和毛泽东的伟大, 但你也可以对两者大加贬斥, 而且都不难找到事实依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