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骑马与砍杀 疤痕--英雄的勋章 -- 布袋买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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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第八章 左斩的故事

“左斩反身关上大门,笔挺的上身忽然弯了下去,他双手扶在大门上,低垂着头,微微喘息着,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

我看着他佝偻的后背,心中泛起奇异的感觉,这个疲惫落魄的人才是我认识的左斩,但刚才在村外那个威严而充满杀气的人又是谁?沉寂中,一个温柔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么么茶,你回来了。’”

  “凯微笑着看着我,脑后的火把将她的脸笼罩在一团朦胧的光晕里,看起来像是一个尘世中的仙子,她的眼睛依然清亮,并没有受到火与血的污染。两天来一直横亘在我心头的一根刺消失了,但另一种我不熟悉的感觉像突如其来的洪水,冲击着我的心脏,我跳下马,觉得有很多话要说,却堵在喉咙里,一句也说不出。”

  “凯微笑着问道:‘禅达的人安全了吗?’我犹豫了一下,回答道:‘暂时安全了,他们...他们都很担心你和阿拉西斯伯爵。’凯疑惑的看了我一眼,还想追问,罗尔夫在马上‘吭、吭’的干咳起来,我连忙转开话题介绍:‘凯小姐,这是我刚在路上认识的好朋友,人称无敌的罗尔夫,他来自罗多克,是一位极其出色的竞技场斗士。罗尔夫,这位女士就是我的老板,尊敬的凯小姐。’凯略带惊讶的看着高出常人一大截的罗尔夫,随即微笑道:‘无敌的罗尔夫,非常感谢你的帮助,你的到来不仅增强了我们的实力,也给我们带来了无尽的勇气。’罗尔夫拎着那巴尔跳下马,特意挺着胸站在凯的面前,显得有点僵硬可笑。他又干咳了两声,微微躬身道:‘美丽的小姐,请允许我送给您一份可以帮您摆脱困境的礼物——海盗首领那巴尔。’我不由得为之气结,那巴尔明明是我抓到的,这家伙居然厚颜无耻的用来邀功,我狠狠的瞪着他,他偷偷看了我一眼,尴尬的咧了一下大嘴,补充道:‘当然,这是我和么么茶两个人的礼物。’凯看着闭目不语的那巴尔,又看看我和罗尔夫,忽然向我们伸出手来,我和罗尔夫连忙托起她的小手,只听凯真诚的道:‘谢谢你们,这真是一份难得的礼物,我们马上去见阿拉西斯伯爵,左斩,你也来。’”

  “在一间还算完好的客厅里,凯、阿拉西斯伯爵、左斩、罗尔夫和我围坐在一张长橡木餐桌旁,那巴尔被两个士兵看押着,坐在桌子的另一端。大家都没有说话,阿拉西斯伯爵不停转着脑袋,目光在左斩和那巴尔脸上扫来扫去。左斩低着头,脸上的神情有点迷茫,那巴尔斜仰着脸,看着房顶的角落漠然不语。过了半晌,左斩抬起头来,淡淡的道:‘你们猜的不错,其实只要我们坐在一起,谁都能看出来,我们是双胞兄弟。’那巴尔转脸看了左斩一眼,冷哼一声,又抬头看向屋角。左斩继续道:‘我们一起出生在萨哥斯附近的一个小村落,我是哥哥,那巴尔是弟弟。从小我们一起玩耍,长大以后一起干活,一起娶的妻子,一起参加王国的军队,又...一起当了海盗。’”

  “阿拉西斯伯爵插口道:‘我想起来了,十几年前,芮尔典国王安隆带兵入侵诺德,在惊马山一战中,诺德的军队里出现了一个极英勇的战士,据说他擅长左手用剑,单人匹马干掉了三十几个芮尔典皇家骑士,最后,一剑砍开了安隆国王的护心甲。安隆一个月后就死了,估计是那一剑重创了他,那场战斗后,芮尔典人送给那个诺德战士一个绰号,就是‘左斩’!’我惊讶的望着左斩,左斩无声的点了点头。凯低声问道:‘你是诺德的英雄,为什么要当海盗呢?’左斩苦笑摇头,道:‘什么英雄,还不是情急拼命?那一年,我和同村的兄弟被征召入伍,对抗芮尔典的入侵,带队的指挥官是个饭桶,把部队带进了芮尔典皇家骑士团的包围圈里,战斗打响后,他看到情况不妙,带着几十个骑兵逃走了,丢下几百个刚被征召入伍的步兵任由芮尔典骑兵屠杀。芮尔典人像打猎一样,哈哈大笑着追逐我们,我和那巴尔拼命突围,一路上眼睁睁看着一起逃命的兄弟们被骑士的长枪挑的血肉横飞,后来那巴尔腿上中了一剑,躺在地上对我喊‘哥哥,我们要死在这里了!’但我不想死,我家里还有妻子和刚出生的儿子,我死了就再也见不到他们了,我对自己喊着‘我不能死!我要活着回家!我必须杀死眼前的所有敌人,一个动作也不能出错!’这时有一个重装骑士向我冲过来,他枪头上的杀气简直令人窒息,但我的头脑却变得格外冷静,他全身的每一个动作都倒映在我的眼里,盔甲间的每一个缝隙我都能看的清清楚楚。我躲开了他致命的长枪,左手的剑刃准确无误的滑进他的盔甲和护腿之间的缝隙里,他惨叫着从马背上摔了下去,但左腿却还留在马镫上。我抢过那匹马,将那巴尔背在身后,不分方向的乱冲,每一个拦路的骑兵都被我砍翻在地。我不记得有没有砍到安隆,我只记得那时的我没有一丝恐惧,眼睛里只有敌人盔甲上的缝隙,耳朵里只有敌人兵刃刺来的风声,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杀死所有的敌人,就能活着回家了’。不知道跑了多久,四周忽然安静下来,我勒住马,回头看那巴尔的情况,只见那巴尔瞪大了眼睛,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我。’”

  “客厅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左斩的话带回了十几年前的那个战场。那巴尔也不例外,他脸色苍白,嘴唇微微发抖,颤声道:‘那时,我觉得你就是一个魔鬼,你不是在杀人,你是在用剑劈开一堆堆带骨的肉块,虽然你杀的是我们的敌人,但你的每一剑都像斩在我的身上,那些看起来坚不可摧的重装骑士,在你的剑下就像纸人一样裂开。’他顿了顿,忽然抬头怒道:‘那时的你强的令人战栗,是你教会了我什么是强悍,是你教会了我怎样才能生存,但看看现在的你!简直像个废物!’左斩呆呆的听着,梦呓一样说道:‘现在?是啊,现在我已经失去值得为之挥剑的东西了...都失去了...找不到了...’我忍不住问道:‘你的家...你的妻子、儿子...他们怎么了?’左斩像在喝着一杯变质的葡萄酒,苦涩的道:‘那次突围后,我和那巴尔花了两天时间才逃回军营,军营里喜气洋洋,正在庆祝胜利,接受祝贺的英雄就是那个饭桶指挥官,因为他自称带着一队新兵打退了芮尔典的皇家骑士团,而且还打伤了芮尔典的国王...是啊,没有人关心那队新兵的下落,哪怕只有两人活着回来!我看着受伤的那巴尔,想着在我身边血肉横飞的同村兄弟,再看看那个在高台上耀武扬威的混蛋,心跳的像要爆裂一样,我一言不发的走上高台,一拳砸在那混蛋的鼻梁上。我太愤怒了,以至于忘记了那混蛋是一个贵族,平民打伤贵族需要接受的唯一惩罚就是处死。我被吊在吊笼里,等候第二天的死亡裁决,但那巴尔救了我,他偷来了马匹,还杀死了看守,他做的干净利落,一剑便砍下了那个看守的脑袋。战争改变了我的弟弟,几天前他还是一个看见血就会头晕的农民,而现在,他却是一个熟练的冷血杀手。我们逃出了军营,想要尽快逃回老家,但追兵已经尾随而来,那个断了鼻梁的贵族害怕他的愚蠢和怯懦透漏出去,一定要杀死我们。如果我们不逃回老家就好了...越是想保护的东西,越是容易失去...是我把死亡带回了家。’”

  “‘追兵在一条山路上追上了我们两家人,第一支箭射过来时,那巴尔的妻子——美丽的萨莲娜正在为未来的渔民生活兴奋不已,那支箭从她的后背射入,她低头看着胸前的箭头时,脸上还滞留着幸福的笑容。那巴尔像疯子一样嚎叫着想要冲回去,力量大的让我几乎拉不住他,我向抱着儿子的妻子喊:‘快跑!’她哭着,拼命摇着头。忽然一支箭射中了她的马,马惊叫着,带着我的妻子和儿子跌入了黝黑的山谷...’”

  “左斩用双手遮着脸,深深的俯下身去。那巴尔紧紧闭着眼睛,但我看到有一些闪亮的东西挂在他眼角。一阵冷风从门下的缝隙吹进来,客厅里的火光闪耀着,把阴影投射在每一个人的脸上。”

  “平静了一下,左斩继续道:‘就这样,不该死的人死去了,该死去的人却活了下来,我和那巴尔逃到了海边,本想隐姓埋名做两个孤独的渔夫,但很快军队又来征兵和收税。不服从命令的人,要么强行抓走,要么诬为海盗,杀死领赏。那天,一支队伍来到我们的茅屋前,以国王的名义征召我们入伍,如果想逃避兵役就要缴200第纳尔的‘免役税’。我交不出钱,带队的军官便命令手下抓人。我还在犹豫时,那巴尔一言不发的摘下挂在门后的剑,一剑将那军官劈下马来。随后我们就和很多走投无路的农民一样,成为了海盗。’”

  “刚做海盗的日子过得很痛快,海盗的世界崇尚强者为王,只需多砍下几个敌人的脑袋,就能赢得尊敬。因为海盗人数剧增,当地的贵族也感到不安,便派遣军队进行围剿。我和那巴尔在战斗中凸显出杀人的天赋,很快便成为当地海盗的首领,我不喜欢和其他的海盗们废话,但那巴尔却能和他们打成一片,他把我短暂的士兵生涯一讲再讲,使得‘左斩’的名字迅速传遍四海,后来,一些被打散的海盗慕名而来,我带领他们和贵族的军队恶战了几场,每次战斗我都身先士卒,杀人无数,因为只有无尽的杀戮才能暂时平息我内心的烦躁。最后,贵族的军队龟缩进城堡再也不敢出来,而我,也成了海盗们公认的老大。”

  “与贵族的战斗结束后,日子反倒变得难熬起来。我不知道该做些什么,看着那巴尔兴高采烈的和部下讨论当天的收获,我却只想一个人躲在寂静的小屋里。我曾经为之奋斗的一切都没有了,我的妻子、孩子、我的家...海盗们不缺酒和女人,但酒醒后我只想呕吐。每天在宿醉中醒来,都不知道该怎么度过一天清醒的时光。我还是一样的身先士卒,受部下尊重,其实在默默等待有一个人能帮我彻底解脱。”

  “我只顾沉浸在自己的烦恼中,并没有发现,我和那巴尔正在发生着可怕的变化。有一天,我们盯上了一支维基亚的商队,这支商队规模很大,负责保卫的雇佣兵就有七八十个,后来才知道,这支商队除了护送货物,还负责护送一位领主的家眷。我们跟踪了四天,终于在一个无月之夜发起了突袭。商队的抵抗很顽强,我们损失了不少人手,在一辆马车旁有一个手执大斧的士兵尤其厉害,接连砍死了七八个身手不错的海盗。我决定亲手杀了他,他虽然勇猛,但毕竟不如我,我窥准机会,一剑斩断了他执斧的右臂。他浑身是血,竟然拼死不退,厉声惨叫着向我扑来。我心想,他这么拼命,身后的马车里一定有值钱的东西。我在他脖子上补了一剑,踢开尸体,随手拉开车门。车里并没有财宝,只有两个惊慌失措的女人,她们畏缩在车厢一角,年龄较大的一个将另一个年轻女孩紧紧抱在怀里,她们被一身血渍的我吓得说不出话,四只蓝灰色的眼睛惊骇欲绝的盯着我。她们的眼睛很相似,或许是一对母女。我把身子探进车厢搜寻值钱的东西,那个年轻女孩惊叫一声,将脑袋钻进了年长女人的臂弯。年长的女人哀求的看着我,不停的摇着头。那一刻我突然愣住了,我感到心脏被什么东西狠狠的刺了一下,那东西刺穿了蒙蔽在我心脏上的厚厚泥尘,戳中了最柔软的地方。我的妻子,我温柔的艾丽,她在坠落山谷前也是这样充满悲伤的看着我。”

  “我呆站在马车前,手足无措。忽然一柄长剑从我的身边掠过,刺进了那个年长女人的心窝,那巴尔在我身后冷笑道:‘我还以为是一车黄金!原来是两个臭女人。’”

  “我一把抓住那巴尔的手臂,怒喝到:‘你干什么!’那巴尔笑道:‘杀人啊。’我怒道:‘她们只是两个可怜的女人!’那巴尔冷笑道:‘可怜?女人?她们不想死就应该躲在家里,只要来到战场上,就是我的敌人!’我正要说话,车厢里的女孩儿忽然大叫一声,向那巴尔扑来,她的左手里握着一柄寒光闪闪的小刀,直刺那巴尔的前胸。我本能的提剑阻拦,那女孩儿收势不及,正撞在剑尖上。我回过神来,连忙收剑,但剑已经刺穿了她的喉咙,她一手掩着伤口,蓝灰色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我,握刀的左手指关节捏的发白。鲜血从她的指缝和嘴角流了下来,她慢慢的坐倒在车厢里,喘息着,喘息着,终于倒在那个年长女人的尸体上,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她的眼睛一直盯着我,死后也没有闭上。那巴尔拍着我的肩头,大笑道:‘谢谢你又救我一命,老大。现在你不怪我杀可怜的女人了吧?’我看着那双失去光泽的眼睛,麻木的再也说不出话。”

  “以后的几天,我失眠了,一个人坐在屋子里直到天亮。我只是呆坐着,脑子里空空荡荡,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艾丽、年长的女人、年轻的女孩,她们三人的眼睛交替着在我眼前浮现,到后来,我再也分不清它们的区别,那些眼睛看起来都是那么悲伤,那么凄凉无助。有一天晚上,我终于失声痛哭,我抱着头,团紧了身体,想把针刺刀剜般的痛苦挤出去,但我做不到,我知道,我已经变成了一个魔鬼。”

  “第二天,我找到那巴尔,把他带到一个无人的海滩上,告诉他,我要和他一起离开这里。那巴尔很奇怪,问我为什么,我不想多说话,只是对他说,做海盗不是一个长久的生计,迟早会毁了我们,我们已经杀了太多的人,将来会遭报应的。那巴尔听不进去,他冷笑着说,我们已经遭到了报应,失去了一切,现在正是要把失去的东西拿回来。杀人多有什么不对?整个大陆到处都在杀人,我们不就是靠着杀人才活到现在吗?我告诉他,我厌倦了杀人,也厌倦了海盗的生活,而且,我也不想他再做海盗,虽然我不知道哪里还有可以容纳我们的乐土,但我一定要离开这里,和唯一的亲人一起离开。那巴尔沉默了一会儿,笑着对我说,他有一个办法,可以快乐的继续生活在这里,又不用再做海盗,但要几天后再告诉我。我不忍强迫他,就答应了。三天后,那巴尔带着一个黑衣人来见我,告诉我一个计划,终于让我们兄弟决裂...我怎么也想不到,那巴尔,他会改变得这么快,这么彻底。”

  “一直默不作声的那巴尔忽然冷冷的道:‘你不用惊讶,我的好哥哥。现在的我才是真正的我,是你帮我认识到这一点,我想不到的是,你居然是个胆小鬼,不敢面对真实的自己。’左斩猛地面向他,断然道:‘不,我和你不一样。’那巴尔冷笑道:‘是不同,在战场上,你的求生本能更强,你更适合在这个乱世生存,你也比我更适合做这个老大。但你不敢,你把自己困在一间小屋子里,不敢推开门面对这个真实的世界!你厌恶这个血腥杀戮的世界,却又不知道怎么改变它,你只会逃避!懦夫!懦夫!’左斩惨然道:‘你说的不错,我是个懦夫,如果不是你围攻禅达,或许几个月以后,我就会死在一个肮脏的街角。我的一生已经毁了,不想再毁掉更多的家庭。我只希望再见到妻子、儿子时,手上的鲜血能少一点。’那巴尔忽然笑了起来,诡秘的道:‘你想做一个愚蠢的大好人?哈哈,你的家人未必会希望这样,他们或许会希望做一个强者,而不是像猎物一样掉下山崖。’我奇怪的看了那巴尔一眼,觉得他的话有点古怪。左斩摇了摇头,低声道:‘不,艾丽不会希望我血债累累,克莱维也不会想要一个海盗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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