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胆略·铁军无畏(5)》(一) -- 双石
“明天恐怕就出不去了”,一路所见让刘新国十分担忧/“群众必须全部转移”,谭炎书记一语重千钧/头一道水,“祝福的歌”带来的可不是好运/进退失据,周洪许面临巨大压力/打开手机,“开路先锋官”看到的是生命的呼唤/“它能保佑我们出山”,老太太死死抱着一只大公鸡/汉家阿妈藏家娃,血和汗滴在同一片土地上/天险绝地也是一线生路,周洪许坚决“不抛弃不放弃”/深谷中的军歌,军队和老百姓一起向前,向前……/“不是不怕而是很怕”,炮团老政委道出“铁军无畏”的“方法论”/“可我们听见了也看见了呀”,送信的战士救出了4位群众/“进去一趟出来不能空着手”,代价是一位士兵张口吐出的两个门牙/“团长出来啦”,“胜利大逃亡”结局圆满/有了里子还要面子,落难的士兵们操练起了“一二一”/三进天池驰援花石沟,“铁营长”要再向虎山行/“放下武器”,留守的冯荣连长带回了一位特殊的“灾民”/“你们创造了‘四个第一’”,张、李首长说“以后炮团的部队要什么我们就给什么”!
修理连刘新国排长与彭小飞分别后回到清平乡政府,已经是当晚19时。
那天,清平乡、清平磷矿、天池乡,都有大批群众向山外转移,周洪许团长率一营官兵从云湖森林公园将生物所老人团队接回清平时,集中在乡政府附近的群众仅剩下300余人,其中有100多名还是重伤员,无法背负出山,只能就地等待直升机救援;而另一部分人大多也是老人、残疾人、孕妇、孩子……
王敬斌率团直属队已经在转移救助大批群众出山的途中了,但天池方面情况如何,他还一无所知——自14日进山时在高桥分兵后,他与史文宏副政委再无联系。所以一从云湖森林公园回来,他就派修理连排长刘新国带着李增维、裴飞龙、高耀伟三位体能比较好的战士到天池去给史文宏副政委送信,了解那里部队救灾和群众转移的情况,顺便也踏勘沿途道路。
刘新国等赶到高桥时,一支兄弟部队正陆续从天池方向山外撤出。
这是空降兵的一支部队。一位佩带上校军衔的首长告诉刘新国:由这里进天池的道路已被堰塞湖淹没,水位已经过顶,天气预报今晚有暴雨,你们如果现在还要上去,恐怕就回不来了,你们炮团的部队已经从另一条路出山了……
这“另一条路”,就是梁刚刚等上午新开辟的“生命通道”。
刘新国掂量了掂量,还是觉得如果见不着史文宏副政委就这么着回去,还是不能算是完成了团长交代的任务。思衬片刻后,他还是决定自已和战士李增维还是一起进到天池,亲眼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裴飞龙、高耀伟,你们就在这里等候我们。如果等到16时我们还没有出来,你们就赶快紧回清平向团长报告……”
从沟里走进去没多远,就看见了一大片堰塞湖。
上午梁刚刚们进山时,这堰塞湖尚可以“涉”。这才过几个小时,刘新国们要再进去,就不可“涉”而只能“泅”了:刘、李二人脱下军装顶在头上,冒险游过了这片已经踩不到底了的堰塞湖,又经过一番曲折辗转,终于来到了大天池村北坡的山顶……
在他们的视野里,除了一地狼籍的物资,大天池村已无一兵一卒。
看明白了情况,刘新国等马上折返,再次泅过堰塞湖……。
回到高桥的时已是下午16时20分——跟刘新国与裴飞龙、高耀伟相约会合的时间已经过去了20分钟,两位正焦急待候望眼欲穿的战士一见到刘、李二人,扑上来抱住就嚎啕起来:“空降兵的弟兄和老乡都走光了,我们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们了,你们要再不回来,我们就要赶回清平报信去了!……”
“快走,团长还等着我们的消息哩!”刘新国顾不上多说,拉上他们就跑。
后来的情况,刘新国自己有一段回顾的文字:
“快点儿!”
“再快点儿!!”
“不要喝水,没有时间!!!”
“如果大雨下起来,我们就全部完蛋了,连尸体也找不到!!!!”
……
后来安全抵达暂住点后,他们内疚地告诉我:“当时虽然知道你是为我们的安全考虑,可在心里还是骂你恨你,当时我们实在跑不动了。”可是他们哪里清楚,我也快30岁了,体能总不会比他们20岁的电话兵好,只是考虑到有任务在身和3位战士的安全才舍命的前冲,多耽搁一分钟就可能使我们被埋在山谷中。我们是在与死神赛跑啊!再经过前面这条河就走出谷底了,余下的路虽然长,可危险就小多了,走近岸边才发现,原来的河水刚过膝盖,现在已经齐胸深了,水流湍急,走到河水中央时,浑身突然无力,一下子躺在了水中,当时我的神志还非常清醒:躺在水中真舒服啊,让我随着河水漂下去吧,谁也不要拉我。事与愿违,他们3个很快将我架起来。刹那间,责任和任务涌上了心头,继续往前冲!
跑到了清平乡政府所在地,几个人一下就瘫坐在地上。
刘新国低头一看表:5月16日19时!
这天下午,周洪许团长也作出了一个重要的抉择:组织剩下的老弱病残群众向山外转移。
从云湖救援生物所专家返回后,周洪许原本想立即带这些群众转移出山,但考虑到当天清平、清平磷矿有数千群众正在向山外疏散,如果马上就带着这些老幼妇孺群众跟他们走在一起,一来人群拥挤严重影响队伍行进,二来安全也很难保障。掂量一番,他又决定次日一早再行转移:大批群众已经今日出山,“死亡峡谷”中人员不会太多,可以加快行进速度,遇到危险情况的处置效率也很更高……
刘新国得知了团长的决定却很是担忧:“团长,明天恐怕出不去了,我回来的时候,堰塞湖最浅的地方过了腰,现在水位正以每小时10公分左右的速度快速上涨,河谷两边不是垂直高度几百米的悬崖,好多路段水位已经淹到悬崖边。正常人一不小心都会掉进河里,况且我们还有这么多老人、小孩和伤病员……”
因为进山时走过这条道,周洪许对刘新国汇报的情况并没有十分在意。
这或许算得上是周洪许的“百密一疏”:他确实没料到次日会陷入那么严重的困境。
不过从“事后臭皮匠”的角度客观而言:其实就算他当时很在意恐怕也不成!刘新国回来时天色已晚——一小时前他刚把云湖森林公园救出的老人们送上直升机,就是即刻就安排大家上路,这一群老百姓也不可能象部队一样说动就能动起来。就算能勉强能动起来,那也得仓促摸黑上路,而在这样的地理地形情况下带着一大堆老老小小匆匆忙忙赶夜路,那差不多就是“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跟“找死”也差不了太远了……
更重要的,这事儿还得跟地方政府协调。
那天晚上,军地各方领导的研究会一直开到了次日凌晨2时。
会议在一个简易帐篷里召开,军队方面的指挥员除炮团团长周洪许外,还有兄弟部队的一位团长,地方领导有清平乡党委书记谭炎、清平磷矿党委副书记黄伟贤等地方党政领导。对于周洪许撤离群众的建议,大家都倾向于同意,但一说到可能会面临的诸多“不确定因不”,却又犹豫不定起来,会场空气一时间显得十分沉闷……
最后是清平乡的谭炎书记打破沉默一锤定音:“群众必须全部转移,就拜托解放军了,我们剩下的这百把十人大多是老人、小孩和孕妇。在这里,我对解放军官兵有三点要求。第一,部队要带好路;第二,老人,小孩,伤员,能背的必需背;第三,危险路段一定要有组织有序的进行疏散。如果真的出现了意想不到的问题,责任我来承当。”
周洪许立马站起身来:“不!既然是大家决定的,责任我们共同承担。我们服从地方党委、政府的安排,我相信,只要组织严密、编队合理,一定能够化险为夷,把群众安全转移出去。”
这话背后附加的是身体力行的担戴,当然也就顺理成章地赢来了一片由衷的掌声。
会议决定:兄弟部队留守,等待直升机转运伤员,炮团则承担转移群众出山的任务。
……
虽然这里还有兄弟部队,但周洪许还是让三连连长冯荣率该连11名官兵就地留守。
这也是冯荣自己主动请缨——当晚开转移部署会,冯荣就头一个表示愿意留守:炮团在这里救了几天灾,跟老百姓结下了很深的感情,虽然明天就要将群众转移出山,但仍然有不少滞留此间的人们需要搜寻救助,重伤员们还等待直升机转运,一些不愿离开的老弱病残群众需要安抚安置劝导,防疫消毒、稳定人心维持秩序的事儿还得继续做……
当然,周洪许心中还揣着一个不便明言的小九九:兄弟部队没撤,这地儿就还得有炮团的一面旗帜继续飘着。否则一旦有不明白的人在外头传将出去,就很可能变成了“炮团的部队先撒丫子溜号了,让别人儿来给他们擦屁股捡烂摊子”,这可就是好说不好听啦!……
这种事儿还真不是没有。15日那天梁刚刚副参谋长率炮团二营从天池返回汉旺搬运物资,就碰见了一支正在进山途中的兄弟部队:炮团的行头很不漂亮,兄弟部队的行头很漂亮,“无冕王”的“长枪短炮”都对着行头漂亮的部队——这让炮团的弟兄们瞅着很是眼热……
这倒也罢了,兄弟部队一位干部还顺手一指,挺气派地把炮团部队拉来作了个陪衬:
“你们看,他们撤出来了,我们就是去接替他们的……”
呼啦一下,“长枪短炮”立马又掉过头来,对准了状貌狼狈的炮团官兵。
战士们又羞又恼,教导员那维东还瞪眼睛朝着那位干部狠狠戳了一手指头。
呵呵,争强好胜要面子,这也是军中特有的一种文化现象,谁拿着也没治。
……
“所有人员背包装具包括雨衣一概扔下,只带挎包水壶。”
5月17日凌晨5时,周洪许对集合待发的210名官兵命令道。
大家你看看我,我瞅瞅你:咱“乌蒙铁军”好象没打败仗呀,咋就要丢盔御甲哩?
看着大家这般“财迷”,一营营长刘国华连忙解释:“同志们别这么小家子气,今天我们的任务是把老乡们安全转移出山,这是最高任务最高需要!现在就是把人民的安危人民的利益举过头顶的时候,一切都要服从这个需要!……”
“放心,回去后保证给你们每人补充一套新的!”周洪许打了保票。
“轻装”,为的是保证这些一路要扶携群众的士兵们保证自身最大的“推重比”……
出发后一路的艰辛也证明了这个“丢盔卸甲”命令的必要:跟日前的“大转移”一样,周洪许等一出清平,就不断地有拖儿带女扶老携幼的群众跟上了这支有穿军装者领头的队伍。而走到清平乡政府与清平磷矿的分岔口余洞子,从磷矿所在的湔坪村方向也有一些群众与他们汇合,这其中还包括一些背负着大包小包头戴安全帽的磷矿职工……
后来才知道,这些磷矿职工负有“特殊使命”,跟上部队也是出于一种信托。
清平乡派出所的几位警官押运着磷矿的爆破器材,也跟上了他们。
……
“他们走错了路,过了河,往后走,再想过河就过不了了!”
绵竹市旌阳区国税局退休老人宋桂元后来对我道出过他的看法。
宋桂元是绵竹市旌阳区国税局的退休干部。震前,他和该局17名离退休干部组成的老年旅游团队正在清平乡杏沟旅游。地震后,导游、司机和1名老人相继冒险出山报信求助,余下的15人则滞留在清平乡政府等候消息。17日一大早,在5天没有得到消息的情况下,归心似箭急于脱离险境的老人们就先于炮团的转移编队离开清平,提前向山外转移——之所“提前出发”,是缘于清平乡政府一位工作人员给他们的好意提示:你们年纪大了,走得慢,要走就先走!周团长他们大队人马跟在后边走得快,不一会儿就撵上你们了,有了困难他们也可以帮助你们……
然而这番好意却差点结出恶果:走到暴涨的绵远河边,他们就和部队“两岔”了。
原有的出山路线是涉过绵远河——这几天在“死亡峡谷”里进进出出的军民人等都是走的这个路线。但5月17日这天早上的情况却已经大为不同:绵远河上涨迅速,日前还未过膝的水位,现在已直趋腰腹!……
对于这些年迈体衰无人相助的老人们来说,这就是一个“禁行” 标志!
老人们正在“返回清平”和“等待大队人马”之间游疑不定,却又遇到了一位好心的山民。山民跟老人们说,从这里向山上走,可以不涉水,但到处都在垮塌,十分崎岖陡峭。于是老人们掂量一番后又跟上了这位山民。在继续上行了一段后,有8名老人不堪艰辛与劳顿,还是掉头回到了清平乡政府,而剩下的7名体力稍强的老人则继续上行,上行途中又巧遇了广西登山协会的几位志愿者……
而在他们之后出发的炮团转移编队,却仍按原有路线强行徒涉,抢过了暴涨的绵远河。
那天,后勤处副处长张开顺带着一营驾驶班班长张勇和黄健、贺波等8名战士在前边开路。从清平出发不久,就瞅见了暴涨的绵远河水形成的堰塞湖,而进山时那满目的嶙峋乱石,也早已消失在一片波涛之下……
张开顺等试了试水深:还好,有1米来深,还能过人。
他们找来了一条高压电线,横跨河道拴在两岸的大石头上,然后在水中排成人墙……
炮团二连官兵自撰的《抗震救灾纪实》中把这一段经历写得相当浪漫:
“同志们过来,手拉手连成人墙,让群众在中间拉着我们的手前进。”
指导员金家旺的话音刚落,十几名战士已站在水中,一批又一批群众安全地到达了对岸,哗哗的流水声仿佛奏响了祝福之歌。
其实,这头一道水他们就过了近两个小时。
而且这“祝福之歌”也委实没法让人开心——过得是心惊胆战。
蹚过这道水,队伍继续前进,路也越来越险:由于绵远河水位的暴涨,进山来的那些路大都已被淹没。很多时候,人们只能从数十米高的悬岩边缘上绕行,而荆棘丛生的悬岩上原来就没有路,前头开路的战士们只能用砍刀和铁锹一段一段劈开荆棘踩出一条路来,后边的人们则小心翼翼地紧贴着崖壁一步一步往前挪……
就这么着,又往前挪了3公里左右,前面又出现了一道宽阔的水面。
这是小岗剑堰塞湖,据日前去天池送信并探路的刘新国排长向周洪许报告,这里原有一座简易浮桥可通达对岸,而这“对岸”就是从卸军门沿河岸向山中延伸的一个“大坝”,虽然大坝上公路已不复存在,但相对于这荆棘丛生悬岩小道来说,那还是要好走得多……
“大坝”已经在望,这可是“胜利在向我招手,曙光在前头”的好兆头啊!
队伍走到堰塞湖边,却全傻眼了:仅仅才过了一夜,暴涨的河水已将浮桥冲得无影无踪。
周洪许嗡地一下头就大了:“刘新国,桥呢?桥呢?你他妈的探的什么鸡巴路?”
刘新国瞠目结舌,满脸委屈地嗫嚅着,一个响亮的喷啑也打不出来了。
这一回,那“哗哗的流水声”,奏响的可就不是什么“祝福之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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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胆略·铁军无畏(5)》(一)
🙂伟大的军队 桥上 字0 2008-10-24 06:58:18
🙂逐帖送花,看为什么他们是最可爱的人! suezo 字0 2008-10-22 12:47:09
🙂此系列应评为本年度西西河最佳精品系列, 并... 鳕鱼邪恶 字64 2008-10-20 17:59:14
🙂【原创】《胆略·铁军无畏(5)》(六) 31 双石 字11453 2008-10-20 08:44:39
🙂跑团了不起,双石也是好样的 桥上 字0 2008-10-24 07:43:51
🙂哈哈,第二宝 馒头笼子 字88 2008-10-22 11:22:46
🙂【原创】《胆略·铁军无畏(5)》(五) 28 双石 字11646 2008-10-20 08:41: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