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由近期离世的几位高层官员说起 -- 神仙驴

2008年8月20日，华国锋逝世，享年87岁。官方对华的评价是“中国共产党的优秀党员”、“久经考验的忠诚的共产主义战士”、“无产阶级革命家”，经历描述是“曾担任党和国家重要领导职务”。其送别规格，不仅中央政治局常委全盘出动，82岁的前任核心也亲自现身。这样的规模和层级，足以说明，华虽然当年是降格下台，但其所享有的层次，显然不是一般退休政治局委员可比。而前核心出席送别活动一事，更可说明华实际享有的规格。虽然这跟我原先设想差得不多，但得知华国锋的送别级别与评价有如此之高，还是有些吃惊。网上各类悼念和评价文字有很多，若要加几句的话，一个是操守可为表率，一个是识大体、顾大局，我想也就可以了。

1982年十二大，时任中央副主席、曾任中央主席的华国锋随着党中央主席职务的取消，黯然失色很长一段时间后，终于不再在各大媒体现身现声，此后“中央委员”几乎成了他唯一头衔。对华离任后的安排很是棘手，一方面不好安排实职，一方面还要顾及需要华的声音。而华毕竟一段时间内担任过最高领导人，加之是毛公“钦定”的接班人，安排的太低也不象话，即便是中顾委都不合适。于是索性就不再安排实职，这样一届一届的中央委员当下去，也算是对这位特殊人物的特殊安排。

华当初的下台，是个渐进过程。其实从1978年十一届三中全会后，组织上华已无优势可言。

1980年中央书记处的重新设立，基本架空了党中央主席的实际权力。同一时期设立的总书记，一如邓小平当年担任的同名职务一样，是主要操作手的角色，还不是最高领导职务。这要到十二大，中共不再设主席一职，总书记才算成为名义上的最高领导。

总书记与主席，地位相似，名称不同，实际权力也有差别。总书记领导书记处，但严格来讲却并非领导政治局，只是“召集人”的角色而已。总书记设立初期，实际还要受大家长的掣肘，真正一言九鼎是难以做到的。十四大后，江泽民任中央总书记、国家主席、中央军委主席三位一体，这个职务角色才发挥出最大用处。也正因为切实来讲，总书记只是中央书记处的直接领导人，2002年十六大甫一结束，新任总书记胡锦涛带领的是中央书记处所有书记，到西柏坡等地学习考察，就是这个道理。

在中央总书记设立后到十二大召开取消中央主席这段时间里，总书记其实起着“代理主席”的作用。毕竟现在一下将华换下，是太难看了些。

设立总书记的几乎同时，与华持相似立场的汪东兴、纪登奎、陈锡联、陈永贵等人被免去或解除在中央的职务。其实华已是孤家寡人。在半年之内，邓小平、李先念、陈云等也卸下国务院副总理的职务，总算显得这次大换血不太难看。1980年2月胡耀邦任新设的中央总书记，和9月刚任副总理不到半年的赵紫阳取代华国锋任国务院总理，基本宣告了中央高层的换代已达到高潮，之后发生的就是理所当然了。

十一届五中全会胡赵两人升任中央政治局常委，在此之前，两人分别在1978年12月的三中全会和1979年4月的四中全会上当选中央政治局委员。胡耀邦总书记此时列中央第六位，赵紫阳任总理后在中央也仅列第七，这也是历来总理的最低阶序。

1981年中央高层进一步变动，总书记胡耀邦出任中央主席，原主席华国锋改任副主席、列最后一位，赵紫阳任中央副主席列在李先念、陈云之前；同时邓小平任中央军委主席，自全国政协主席后开始出任第二个大班子正职。组织准备就绪了。之后一年，召开了中共十二大。

十二大及之前的十一届五中全会对中共中央的管理体制造成的冲击是巨大的。

一是取消了中央主席、副主席设置。中央的核心层——中央政治局常委，原先由中央主席、副主席自然构成（十大及其之前，政治局常委未必全是主席、副主席，如十大时的朱德、张春桥、董必武），主席与副主席间有上下级关系；取消主席副主席后，现在的总书记是政治局常委的当然成员并排在首位，但与其他政治局常委之间，理论上可以看作是平等关系，这是打旗子的，但不是简单发号施令的角色。总书记的设立和主席的取消，使得“党一号”彻底从天上重返人间。

二是设立了中央顾问委员会。这是实现彻底退休制度之前的关键一步。文革后大批老干部平反并重新获任党职公职，占据了大量重要职位，造成了严重的青黄不接现象，对干部的储备和接班极为不利。而由于这批老干部多是开国元勋，资格老地位高，如何妥善安排处置就成了问题。顾委的设立，使得老干部们交了实权、有了去处，同样可以发挥余热，给了他们可以说三道四但不能指手画脚的权利。并且，有邓小平和陈云的先后压阵，也就不怕中顾委的老干部们产生的消极影响。不过10年之后，这批老人基本上凋零殆尽，真正有一言九鼎影响的老人如邓陈等也不愿出头露面。加之媳妇持家已经稳固，顾委这个婆婆就无需发挥作用了。事实上，假设顾委仍一路走下去，之后势必对一线干部的消极影响会越来越大。而正常完善的退休制度的建立，才是顾委制度能够取消的关键所在。

三是恢复成立中央书记处。十一届五中全会时，中央政治局的执行部分拿出，而只保留决策功能。这样，新设立的中央书记处便应运而生，行使中央执行功能，并成为培养年轻领导干部的地方。十二大继续确立了这一体制。领导班子中，邓小平率一帮老人，在中央顾问委员会中做咨询工作；而虽然成立了顾委，政治局成员仍然并不年轻，新任者也多在70岁；中央书记处则有9名书记和2名候补书记，基本是年轻人，年长者也不过在65岁上下。

四是自1981年起，胡耀邦、赵紫阳、邓小平分别接替华国锋党政军各一项职务。其中中央总书记和国务院总理分立是顺理成章的，而党中央主席（总书记）不同时担任中央军委主席，为后来的党指挥军或军指挥党的说法投下了阴影。从当时情况看，邓公任军委主席也在情理之中，叶帅太老，其他人资格不够，也唯有他能压住军队内的阵脚。

1982年5月，十二大召开前，国务院系统也进行大幅度改革。部分副总理职务取消，改设国务委员这一新职。国务院系统也朝党政分开的方向迈进，这时期副总理的党内身份还比不上部分国务委员的高。十二大召开之前，国务院只有政治局委员万里和政治局候补委员姚依林两位副总理，显得并不那么协调，到1983年六届人大新任命了李鹏、田纪云两位副总理，这两位在党内还都只是普通中央委员而已。

在国务院换代之前，还曾短期设置了“国务院顾问”这一空前头衔，四位老部长钱之光、刘澜波、李强、曾生出任该职，他们的继任者中有后来成为国家领导人的李鹏和郝建秀。国务院顾问在设立1年多后即被取消了。

多说一句，1983年6月，刚当选为十二届中央政治局委员不久的廖承志突然病逝，几乎创造了建国后担任政治局委员的最短纪录（后来天津市委书记谭绍文担任政治局委员仅3个月便病逝）。廖曾内定出任国家副主席，殁后，该职即由乌兰夫出任。

邓老当家年龄偏大，而中共党代会一届五年，实际已不能满足中央高层更新换代的迫切要求。1985年破例召开全国代表会议，行使了一次独特的组织功能。这次党代会连同前后几天内召开的四中全会、五中全会，大幅度更新了领导层。叶剑英等退出最高层，李鹏、乔石、胡启立等进入中央政治局，这也是日后这些接班人的组织基础。

牵扯到接班，再多扯几句。

毛公当年安排华接班，自有他的道理，这个就不必说了，下面只从年龄方面看接班。当时时局自然不能与后面相比，但想指出的是，华小毛将近30岁，得到的支持和历练还是欠缺。比华还小11岁的王洪文更是如此。但是，华-王这种中青结合的配置办法，自始长期贯穿于各级领导班子中，影响着八十年代及更之后的权力格局。

比如说，邓公后期，十四大进一步稳固江总核心地位的同时，也基本确定了胡锦涛在中央高层的位置。这未必不是采用了毛当年立下的华国锋-王洪文模式。王洪文一伙如果不是太过浮躁，将来天下倒还可能轮的上他。本也不该他“提前接班”的。相比之下，胡任两届中央政治局常委，默默无闻，不抢风头，是吸取了大经验教训。而同样是“华王”或“江胡”的“二三代”模式，后者能取得成功的一大关键原因，还是退休制度起了巨大作用。

记得之前写过帖子谈跟接班有关的年龄问题，谈到上下届总书记年龄上有10到15岁的落差较好，最佳可能是12岁，基于不同形式的接班过程。上面提的王洪文，小华国锋11岁；胡锦涛，小江泽民16岁；现在习近平则小胡锦涛11岁。这跟每届领导人的任期有关。5年一届、许多领导职务连任不得超过2届，基本造成正常的稳定班子，就是10年一代。若进一步稳定下来中间无过渡的形态，那么前后任核心的年龄差距，也就是10岁了。江是紧急情况匆忙接班，从十三届四中全会到十六大，长达两届半，因而年龄上大胡总16岁，正好也是两届半的时间，就不足为奇了。

但中央如此，地方上却大可不必。主要是一般来说，省级地方上不需保持一个长期稳定达10年的领导班子，这有几个原因：一个是基于中央与地方的天然矛盾；一个是对干部的用进废退原则；再一个，不同地方之间、部委和地方之间，其领导人可以互相平级调用、取长补短，从下级按部就班一路向上只是一种方式，但不是唯一方式。尤其今日，各地土生土长的干部少了很多了，要升职，外放一段时间开拓眼界、补充经历几乎要成惯例了。这跟国家领导人不一样的。你贵州省领导人出缺，我可以从团中央调来，可以从江西调来，可以从湖北调来，可以从新闻出版署调来，可以从广东调来，不止是本地升级；国家领导人呢，不由下而上升职升级的话，难道让小布什来任中央政法委书记？。。。

这些年来，长期一地出任要职的省级地方领导人越来越少。罕有的一例，是任新疆自治区党委书记14年的王乐泉，但他早已进入中央政治局，成为党和国家领导人，加之新疆本就要求高度稳定，情况实在特殊。

话扯回来，上世纪80年代，面临干部队伍青黄不接的尴尬局面，老中青三结合时，虽然不乏提拔了真才实干的年轻干部，但其中太多人，一步升得太高，倒真成了无根基的空中楼阁。升级太快，对本人来说也不全是好事。前些时间热炒的28岁副厅级官员，我想也是这种情况。而80年代时，年轻者居位过高这种情况还真不算少见。

上面说过，文革之后，不少年轻干部快速升级之前所担任的职务，份量实在太轻。当然客观情况是，大批原先靠边站的老干部重掌实权，能腾给年轻人练手的岗位不多。现在退休制度已较完善，也就少些这样的担忧。当然一切全都按部就班，少了新鲜感，也是无趣，这就是另外的话了。

再说说关于领导人的代。

有年龄差距才有代。我们平时所说的，用于物品的“更新换代”的代，显然不同于这里提的领导人的代。而便是年轻一代、年长一代的代，与这里的代，虽可以比较，也有所不同。与其说代，不如说辈。人类社会里，有人、有家、有生育，才有了后代。因此，前后代差距时间往往是20岁左右（大众一般可以开始生养的岁数），才称得上是区别开一代人。而现实中，不同的时期，仅仅几年也可造成不同人间相差较大的思想和生活模式，因此也有差5、6年即差了一代人的说法。而换到政坛上，在大致相同时期有大致类似工作经历的，如果年龄差别并不大，那么看作一代人就可以了。

而以关键领导人物区分不同时代又有不同。若以重大事件及不同政策为标向，那么毛公一代自不必多说；自邓公重返一线到总书记一职赵江易手，算是二代，定为改革开放初始一代；自江总上台至今，其实都算是第三代更好，姑且称之为改革深化一代。其实，江胡间区分并无巨大差别。若再从年龄上看，毛生于1893年，邓生于1904年，其他华国锋1921年、胡耀邦1915年、赵紫阳1919年、江泽民1926年、胡锦涛1942年。毛邓几乎可算作同辈，华胡赵江四人年龄差距亦不过10年出头，其实都可算作一代。但邓比毛资历低却长寿，能够在毛后长时间发挥实际中的一号作用，因而他算得一代。

1949年后，中央领导集体的断代，其实不容易。毛公是无可争议的第一代核心。邓公自诩为第二代核心，而邓并未担任过中央主席或后来的中央总书记——早年邓所任的总书记，大致相当于现在的政治局常委中的中央书记处书记，并非最高领导。这个二代持续的时间，若仅以中央一把手计，则涵盖了胡耀邦、赵紫阳两人执政时间。而华国锋只能算是承前启后的过渡人物。1989年6月甫才上台的江，也曾带有一定的过渡色彩，但所谓“代”及“核心”的提出，确确实实的稳固了中央的统治与江自身的地位。胡锦涛上台后，虽然媒体热衷于第四代及四代核心的说法，但事实上，中央不再像当初对江总的说法那样照搬“以胡锦涛同志为核心的领导集体”而仅以“以胡锦涛同志为总书记的党中央”概况，这当然有其原因。

一、三代及核心说法的提出的环境与背景。1989年，不止中国，放眼世界，全球同此炎凉，以火红颜色作为革命号召的诸多社会主义国家，无不被各种各样的事件烧得焦头烂额。相对独立于苏东诸国的中国，出现了中央总书记造自己党的反的情况。在采用各种手段稳定激荡不安的政局后，采用远在江新任总书记，几乎是大环境下的最佳选择。江虽然是作为中央决策层的政治局成员，但只是新科委员，发生紧急状况时远在上海，是决策层里的边缘人。选择他，还是要个清新形象的问题。

不再提及核心，是因为已无必要。江上台立足不稳，以党为先就必须确保江为总书记的中共中央的稳定班底，三代核心的说法对此产生了积极作用。

不再提及核心，主要还是因为断“代”的工作也不成为需要。江在位时间，起自1989年6月十三届四中全会，基本结束自2002年11月十六大，最终落幕于2004年9月十六届四中全会辞去中央军委主席，时间跨度十三到十五年。胡锦涛自2002年十六大上台，以目前形势看，势必将于2012年十八大时辞去中央总书记，时间不过10年而已。自胡之后，应当是10年一代，这样的时间长度，代及核心的提法就没有什么作用。长此以往，每届新任领导人都冠以一代，倒有添乱之嫌。可以想象，今后除非有大事件的发生为背景，“第X代核心”的说法将难以见到。

再回到华的话题。华为解决四人帮、结束文革发挥了巨大作用，又有毛公钦定真身，在当时声望如日中天。但华最不利的困境，是当时一代中的老人们大多健在并担任重要职务，他们在党政军中发挥着巨大的影响。这一点，现在领导人卸任之后，所拥有的能量的情况就截然不同了。想想看，当年的队伍是老人亲自缔造的，这份情感可是其他人能轻易撼动得了的？根基太浅、强人环伺的境况下，贵如华者也只能黯然下台。但自此开始，纯粹政治斗争的失败者，不再有往日你死我活的血光之灾，虽然政治上不再指望东山再起，但待遇上总算不错。而华胡交棒，华也无多怨言，应了个老实人的称号。华国锋有此党性，也该享此高寿。

从华逝世后民间的反应看，民众对华国锋显然还是有较高的评价，平凡人中，也总知道当年有的这位大人物。几年前我搬家翻出一盘老磁带，竟然听到自己唱的歌颂英明领袖华主席的声音，很是惊讶，毕竟自己对此早已全无印象。现下百姓中或许不少人像我一样，有些人、有些事情，本已没有了印象，却在不经意间触及，才知道自己心底里的记忆还是不会彻底忘却的。

念声老人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