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老同志和小同志 -- 即晴

我刚到这个组时,跟大家客客气气地打招呼,不知这里有没有比较难缠的人物。过一两天混熟后，就开始开玩笑了。

有位詹姆同志，热心助人，年过不惑。和他聊天时发现他还是个快乐王老五，（其实从他手上没戴戒指就能推出来，不过咱也没戴戒指的习惯，所以比较迟钝）当即自告奋勇对他说：“要不要我帮你介绍一个？我可是认识很多单身漂亮的MM喔。”一边在心里盘算都谁合适，活脱脱一副媒婆样。谁知王老五毫不领情：“谢谢了您呐，我用不着，咱是个Gay。”

看不到我自己的表情，不过脸部肌肉僵硬的时间肯定足够蜘蛛侠抱着玛丽金小姐从纽约城西飞到城东了。好不容易打个哈哈走开去，心里别扭，好奇，不知所措交织在一起，因为詹姆是我第一个近距离接触，如此坦率的同志。

假如他自己不挑明的话，我根本看不出来。詹姆作风豪爽，从不扭扭捏捏，细声细气，走路大踏步一阵风似的，也没见他穿过意大利名牌，翘过兰花指，但他就是个如假包换的同志哥，估计属于捍东那一型的。经过两三天的心理调整（好像不应该我作心理调整吧），我终于可以象以前那样和他随便说笑了。

不久万圣节到来，秘书太太们在楼道里逮人去染头发，男的染绿，女的染蓝（性别倒置？），要上演疯狂科学家（Mad scientist），60岁的老板也不例外。我们正在笑闹时，胖胖的詹妮芙小姐大叫一声：“我的老天哪！”，我们随声望去，走廊尽头走来一位满头乱蓬蓬紫色披肩卷发，穿得花里胡哨，戴着墨镜，极为丰满的应招女郎。仔细一瞧，正是老詹同志啊。现在我可完全相信他了。资格老的实验员微笑摇头，还有人吹口哨，老詹一点也不含乎，施施然挺着啤酒肚袅袅婷婷走来。老板做恍然大悟状：“詹小姐？”大家哄声而笑，笑得最起劲的就是老詹同志。我忍不住和老詹来个亲密接触：“老詹，来和我拥抱一下。”因为我实在很想体验他令人眼晕的上围。感觉确实舒服，软软的象棉花包一样。

有一阵子他很热衷于网上交友。我给他出主意，干嘛不去酒吧呀，大家抱着共同的目的，从五湖四海走来。老詹不屑一顾：“切！一看你就从来没去过酒吧。咱这岁数就想找个老伴，长期伴侣，懂吗？不是小毛孩那种一夜情。”皇天不负有心人，老詹终于从网上聊到一个纳尔森，顿时年轻了好几岁，天天吹口哨。大家都起哄，老詹堕入情网了，什么时候把那位领来瞧瞧。老詹喜滋滋地把照片从计算机里拖出来，是个年过半百的秃顶胖子，和老詹有得一比。

过两个月，渐渐听不到纳尔森的名字，有人告诉我，他俩黄了。唉，可怜的老詹，大概被人甩了。从此再也没听他提起过新的男友。

老詹的业余生活很是丰富多彩。他一人住在一栋小巧玲珑的房子里，周围花园很大，种满了玫瑰，玉兰，梅树……还有一个小池塘，美不胜收。养有一猫一狗，成天拍照片给我们看。周末吆喝大家去看新电影。过得并不寂寞。

第二年的万圣节，老詹请全体同事去他家开party, 要求每人必须扮一个角色。我因为先带小女要糖，去他家时已比较晚了。但见院子里到处挂着蜘蛛网，爬满黑蜘蛛，台阶上摆着几个大南瓜灯，门廊里吊起一具骷髅，阴森森恐怖之极。这回老詹扮作铁面红牙魔鬼。进得屋里，看见平时不苟言笑的玛丽变成纽约女神，依旧一本正经的样子。风骚妖娆的阿梅更是借此机会大露香肩环脐，和男朋友卿卿我我，旁若无人，(即晴心中暗道: Please, get a room) 。大家或扮成囚徒，或扮成小猪，但并没有真的进入角色，仍旧本色出演。老詹大声招呼大家玩好。中国人聚这么多，扑克、麻将早就开战了。老外们实在没什么可聊的了，才想起玩大富豪的游戏，一时掷骰子、翻纸牌，好不热闹。不经心回头一看，老詹在狭小厨房里忙饮料，黑色长袍显得有些孤寂。

从来没问过他以后的打算，也许在他看来，这样过一生不也挺好吗？

和老詹的坦率比起来，我们办公室的另一位小K同志就显得粘糊了。他没有明说过，但从他的作派看来，八九不离十是蓝宇一型。何况有人见过他和一男生甚为亲密，足以证实我们的猜测。

在我眼里，小K几乎可算模范同事，面白唇红，衣衫清爽，玉树临风，温和有礼，乐于助人… …唯一的缺点是太爱诉苦了。

“我的车简直是烧油，加一次油要50刀。我刚买了房子，经济正紧张呢，我都不知道这个月的账单怎么付。动物室那帮人不知怎么搞的，我的器材还没给准备好。今天被堵了一个钟头，都怪那辆撞翻的大卡车。米丽和我约好了两点钟谈话，我的东西还没做完呢。… …”好像全天底下的倒霉事都让他摊上了。

刚开始我还尽力安慰他，帮他出主意，后来就只是嘴里嗯啊应付，手中该干嘛还干嘛。老詹一听他开始“我… … ” ，立刻头也不回地走出办公室。

他当然经常痛诉家史。他家是西班牙后裔，在墨西哥住过两代。爷爷辈很有钱，是墨西哥股市创始人之一，至少他这么说。后来墨西哥内乱，一大家子便来美国打拼。到他父亲这一辈全部衰落了。他父亲是个大酒鬼，因为这个，虽然博士毕业，却一直未找到好工作。也曾经试过戒酒，终归抵不过杯中物的诱惑，靠着救济金整日与酒瓶为伍，能咕嘟咕嘟一气喝大半瓶烈性酒。小K和他哥哥是由早就和酒鬼爸爸离了婚的女强人妈妈一手带大。

他父亲病重时，小K情绪更加低落，这时大家不好意思再对他的抱怨置之不理了。也是，小K不过25岁，整天开车一个小时跑医院，父亲没有医疗保险，还得扯账单费用的皮。女强人妈妈不会到医院看望前夫，只是打电话向儿子了解情况。哥哥也是个酒鬼，躲债不知到哪里去了，只有小K天天去照顾他父亲。他告诉我们他爸爸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因为酗酒损坏了肝、肾功能，浑身浮肿，头有西瓜那么大，大部分时间都处于昏迷状态，一清醒过来就要酒喝。医生并不尽力，因为没有什么力可尽。大家只是等待他爸爸自然死亡罢了。小K不满意医生的作为，可是他也无法。终於有一天他爸爸去世，小K悲伤之余也松了口气。

我不认为他和他爸爸有多少感情。一个父亲，对小孩的成长没有任何付出，小K能做到这一步，真是仁至义尽，难能可贵。

一天小K接到一个手机电话，说着说着音调高起来：“我告你们，我不是我哥，你们再往我手机上打电话，我就要起诉你们。……我不知道我哥跑哪儿去了，你们一定要知道的话，那我编一个地址不就完了吗。……你们的经理是谁，我要和他说话。……”平时小K讲话非常温柔，以至于有时他和我说话，我却以为他在自言自语。猛一听他高声大嗓地回电话，我们互相看看，不知出了什么事。好不容易挂上电话，小K气愤愤地说：“这些讨债公司的家伙都是一帮饭桶。跟他们说了多少次，这是我的手机号码，不是我哥的。我哥肯定把我的号码留给他们，他们就盯上我了。F***，这帮蠢蛋。” 第一次听小K骂粗，只觉有趣。从此，三天两头小K就要捧着电话嚷嚷一通，不用说，又和讨债公司干上了。渐渐地他平常说话的声音也大起来，终於惊动旁边办公室的南希，她也遇过类似问题，只不过主角换成她姐姐。在南希的帮助下，没有听到小K再冲谁发脾气，到底恢复成温文尔雅的原样。

如果不知道这二位是同志的话，他们就是大千世界的你我他，有喜有怒，也经历忧伤悲愁。人性的光辉缺点他们都具备，所不同的只是对私生活的选择。而这，旁人有权力垢病吗？

老詹依旧开怀大笑，小K仍然慢条斯理，我只愿他们快乐平安，一如我给所以朋友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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