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猎鹿记 〈上〉 -- 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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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猎鹿记 〈下〉

把冒着热气的母鹿拖到车上后大家开始坐下来歇口气。肖兴奋地说这头比他去年的收获可要难多了。“那当然”,卡曼赞许道,“今年这头是在跑动中被你打中的”。我于是问了几个打移动目标时计算提前量的问题。“我总是瞄前腿”,卡曼肯定地说。

两个小时之后我们这伙人又有收获,这次是老猎人卡曼。我和他刚刚一起搜索了一片灌木后分别从两头返回,才分开不过五分钟就听见了枪声:一头母鹿在转身逃跑时被他从背后击倒了。

正在处理这一头的时候还出了点小插曲:另一头肥硕的母鹿突然在离我们只有二十米处飞一样地逃开,几个人手忙脚乱地扔了刀拿枪,却哪里赶得及。就这么在眼皮子底下让它跑掉了。

随后的猎程很精彩,却一直没有收获。我和卡曼在一处灌木中发现了一头雄壮的公骡鹿,那华丽的头角就那么肆无忌惮地在杂乱的枝条中一动不动地支楞着,令人不可思议地近。但今年的公骡鹿执照只有在上缴了两个母鹿首级之后才有资格购买,我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把我们观察够了之后不屑一顾地离开。

还有一次我们成功地在一群鹿跨越栅栏时把车子停在了一百米之外,但等大家瞄准的时候最后一头鹿也已经完成了它的跨栏之旅。我们能做的也就是向着那些正在黑褐色背景中消逝的白色屁股放上一枪。这让我回忆起小时候看过的一部电影:《开枪,为他送行》。

时间在一分一分地流逝,阳光下萨省的旷野无比壮美。麦地早就被收割得干干净净,地里面剩下的茬子此时是一种纯净的金黄,一望无际的平原延伸到天的尽头。抬起头那种湛蓝的颜色会让你误以为一眼望进了海里。我早已换下了那厚实的背带裤,惬意地享受着穿过田野的凉风。好在我们狩猎小组中有肖这样随时跟踪条例变化的人,我才得以知道今年只要上身和头上穿戴橘红就算过关。

我们驶过了一片又一片的灌木地。有几次我经过了被太阳晒干后铺满白色盐碱的池塘,白森森的动物头骨上黑黑的眼窝忧郁地注视着我。我听见风从其他猎场上吹来隐隐的枪声,我看见硕大的喜鹊争夺着遗弃在草地上的骡鹿脏腑。是的,是那些代表着吉祥喜庆的喜鹊,而不是人民心目中臭名昭著的乌鸦。离鹿群最近的一次,我隔着两道栅栏向几头狡猾的母鹿无奈地挥手,在它们身后肥硕的肉牛在安详地咀嚼着干草。

也许就这样了,无论如何这已经是内容丰富的一天。

五点多了,我独自完成了一次搜索,开始回头走向停车的地方。我从衣袋里摸出一把哨子放在嘴里吹着,好让同伴们知道我大致的所在,这比用嗓子喊省劲多了。就在这时我听见身后的树丛中响起了扑腾声。回头时两只母鹿刚刚窜出一片林子向西跑去。在下一个瞬间我瞄准镜上的十字已经锁在落后的那一头前腿。枪响了,我仿佛听见这一声与往常不同,显得如此地沉闷。

我不顾一切地向西追去。换上的裤子不是打猎专用,一时间两腿上被灌木上的倒刺刮得生疼。中了吗?还是听差了?我一边飞速地跑,一边飞速地想。不久就听见西边响起两个少年的叫声,你打中它了。

我以这辈子最彪悍的速度分开荆棘前进,看见两个橘红色的身影指着一堆杂草呐喊。我一边跑一边试图看清楚。真的打中了!大概已经死了?这时感觉心一阵狂跳。

然后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就在我只有十米远的时候,那躺在地上的母鹿居然奋起余勇,一头就扎进了另一片面积广大的树丛。

我瞠目结舌地望向两个同样石化了的少年,按照教科书上的说法判断我应当已经给了它致命的一枪,现在不应该急着追赶,因为它撑不了多久了。可是我看了看正在西沉的太阳,想也没想就一头跟了进去。

这是一段经典的追踪,我想多少年以后我都会时不时地梦见那个白色的鹿屁股在枝条凌乱的灌木林中若隐若现的情景。我终于抓住了一个最佳的时机,从一个最佳的视角射出了今天最后一发子弹。

一切都结束了。我跪在这身材纤细的母鹿身傍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身上的橘红色外套已经被汗湿透,被我扯下来甩在一边。那致命的一枪打在它的胸腔上,先前的一击深深地划开了脖子…

远处卡曼的白色皮卡正在披荆斩棘而来,夕阳正在沉落,表上的时间指着五点三十八分…

三个半小时以后,我和卡曼一家挥别,车子驶出他的农场向东奔去。后衣箱里,我的猎获已经被分成头、身、皮三个部分,静静地躺在三个袋子里。

车厢里放着一样的音乐,只是我知道听歌的人已经多多少少有些改变了。我点起烟开始品尝此刻充满了我心胸的那些陌生内容,我发现我完全品不懂。

这时那个熟悉的声音远远从天上传来,带着一丝嘲讽:“这下子你终于满意了吧?”。“我不知道”,我回答说,“但我不会忘记这一天的”。说完我抬头望上去,看见后视镜里的那双眼睛布满血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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