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周末经济观察】给资本主义算“钱” -- 陈经

市场经济的一大特点，就是商品价格上窜下跳，非常的乱。一会需求大旺供应短缺，生产商与期货炒家拉高几倍。一会又危机过剩了，一个多月跌掉一半，铜价从8800到3600也就是一会的事。猪肉不久前还是CPI高涨的头号因素，现在猪贩已经要成本价以下收猪了。进入新世纪以后，全球化大生产，信息传播快多了，价格变化更加剧烈影响更大。因为掺合进来心理共振的国家与公司更多了，涨也吓人，跌也吓人。和商品价格一样，股市、房地产、汇率都是剧烈变化。

要适应这种价格剧烈变化的市场经济，实在是不太容易。这是人类的图利本性导致的，贪婪与恐惧。商业规则就是如此，唯利是图，能卖高价不会手软，成本推升，下家也得卖高价。等到困难来了，就在恐惧中自保，不敢动了，过冬论盛行。商业伙伴生意也就少多了，加剧恐慌情绪，恶性循环。市场经济的规则就是图利，符合人类的心理，能够自发地组织社会生产，这方面非常厉害，在地球经济史里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但麻烦就是有时会“市场失效”，非常可怕。我的理解是，本来搞经济的根本目的是“生产消费”，生产出管用的东西让人消费是硬道理，钱是实现这个过程的工具。但市场经济成了挣钱，用邪招挣钱的永远有不少，马克思说有多少利润资本家就敢如何，确实是英明论断，一年年过去证据越来越多。可以再加上一条“赔本的生意没人做”，明明大把人失业，大把事要做，可要是不好挣钱，就是动不了。这个社会很可能是黑心资本家混得比老实干活守道德的好人要好，道德教育不是社会运行的真相。

经济学家也知道这个，市场失效了，应该靠政府（央行也可以算政府机构）。他们假设货币政策与财政政策能够对付，或者应该尽量对付市场失效，就此发展出一堆货币经济学大道理，要抚平经济周期。相当多的发展中国家的政府是一个维持会，选出人来搭个架子，收不到多少税，养活架子就差不多了，没有余力做什么事。政府都有约定俗成的运行规矩，实际上要求不高，也不需要负太多责。能不腐败就是最高要求了，当然也不太可能，所以来回折腾反腐，换另一伙人来腐败。如果说再要搞宏观经济调控，甚至搞国家发展规划，这就属于过分的要求，政府就做这种事也是摆个样子，实际是听天由命。某些国家的央行还算是可以搅事，政府可以让独立性不强的央行大印钞票，政府可以在负债上加个数字拿过来就用，实现对全民的财富掠夺，可以搞一些事。但是国家的富人也不是吃素的，知道政府靠不住，早就有一套办法了，收到本币就换成黄金外汇房子固定资产，印钞票多半是掠夺穷人。津巴布韦一年狂印上亿倍的钞票好象也没革命，我不太明白。超级通胀和配给制无通胀，可能都是社会主义的形式，应该按计划经济理解了。那意思是，政府要买啥你就交上来吧，技术性地实现了货币私有财产全充公，就这样维持国家运行。这些国家的政府老实不搞事还好，就别提什么经济政策了。

西方发达国家的政府要好一些。政府的税收高花销也高能做不少事，成功实现并维持了这样的状态。国民比较富，收得税高也能混，政府钱多，所以也能管不少福利，看上去是不错的状态。不过羊毛出在羊身上，社会与政府的钱，说到底是央行印出来通过银行与政府扔到社会上的。如果我们算货币资产，央行的总数是平衡的，理论上都记着账，没有谁能挣到央行的钱，只是记着账不用还。社会上大多数的公司与个人是挣钱的，利润与工资都是净挣的。如果不买房不借钱投资消费，公司与个人的货币资产就是正的。那么，到底谁是负的？央行是平衡的，正常状态下银行也是平衡还有挣的，也记着账，总有人是负的吧？一个肯定的债务人是政府，手里现钱没几个，通过发国债欠的钱比GDP还高。另一种是大胆借钱的公司与个人，手里是房产或者消费品或者干脆忽悠光了啥也没有，论起钱来是负的。全球化了，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别的国家是负的，这个国家整体一算货币资产是正的，但那是因为有别的国家把钱花到这了。

这里算的是货币资产，就是说有正有负，总体平衡。但社会财富肯定是正的，还不断强劲增长。这是因为，有固定资产、证券等能够折算成钱的东西。货币资产，总数一直是平衡的，银行公司个人国家欠来欠去，挣的是别人花的钱。固定资产与证券就会不断增长，社会似乎越来越富。这会发生什么事？

一个，会有信贷危机。固定资产与证券的“使用价值”是存在的，房子可以住人，股权可以投票表决公司动向。但这些资产的“货币价值”不管如何增长，它都是“虚”的，无法兑现的，因为对应的货币总值根本就不存在。假设来一个全球大清欠运动，搞起“欠债还钱”，所有资产的“货币价值”总和可以不断下降，其终点远低于大多数人的想象。只要“欠债还钱”的运动不结束，资产价格就会不断下降，什么市净率、市盈率，可能全是虚的，只有手头的钱才真的可以算市净率。最近的全球金融危机，就有这样的苗头，由于某些原因，一些公司或者个人需要实在的“钱”来证明自己是“健康”的，所以就搞清欠运动，引发了更多的清欠活动。政府欠的国债、央行借出去的钱不用参加这个运动，因为没有强制清欠机制。但是公司与个人就不客气了，到时不还钱，有法律的。个人付不出房贷，房子就被拍卖，公司没了现金流，就得乱扔股票债券。政府与央行借入借出的钱多一些还不要紧，公司与个人如果前期借了很多钱胡来，就要了命。美英等发达国家显得很繁荣，社会财富很多的样子，美国家庭财富说是平均60万美元。但很大程度上是靠公司与个人拼命借贷撑的，实际货币资产总数是负的，因为还向其它国家借了很多钱。引发清欠了，资产要兑现，资不抵债的公司与个人会很多，这是理论上就无法避免的。这就是资本主义的信贷危机，还只是第一阶段，因为国债与欠外国的还没清算。

第二，这说明央行有必要借出越来越多的钱，政府不仅不能赚钱还得花钱。假如央行不要求还钱，只是一直记账，那么社会上的钱是会越来越多，有助于增加公司与个人的财富感觉。如果政府不停地大发国债，再把钱花到社会上去，那么社会上的钱没有减少，公司与个人拿国债当钱用，也会增加财富感觉。如果政府赚钱了，国债少发，财政盈余，听上去好听，但社会上钱就减少了。政府应该增加负债来增加社会的货币资产。在国家层面来说，一国政府向另一国借钱，花到社会上去，也有助于增加本国社会的货币资产。所以现在美国就是这三招，央行借大笔钱出去，政府增加国债配额，美国政府忽悠其它国家来买国债。这些动作，对维持社会财富“虚拟价值”是有帮助的，和社会上的“清欠归零”运动形成了对冲，应该可以止住信贷危机恶化。

第三，国债与央行印钱（借出）太多，这就是货币的信誉问题了。这个问题靠什么解决？一个是循环论证，因为有信心，相信未来，所以蒙头过下去，假设未来这么过也没有事，大家继续借钱投资消费、继续买国债。这就需要国家机器能维持稳定，显示武力，开全球峰会维稳，宣传我们这样就是正常的制度。这是一个循环论证，因为未来会有信心，所以现在可以有信心过下去，把问题一直推向未来。政府带头借钱，公司与个人也借钱搞事，央行借给商行，商行借给公司与个人，经济才会发展。资本主义就得透支未来，而且要宣称理所应当。透支了，就有风险，商品与资产价格上窜下跳，人心的贪婪与恐惧解决不了，市场失效，经济危机免不了。说到底还是得靠对政府与央行的信心。但信心不是说说就有的，美国为什么就不可能变津巴布韦，来一个美国式的社会主义？这样犯嘀咕的人并不少。

另一个方向就是怀疑这种制度，要求一个本原式的解决，现在就说清楚怎么回事。社会主义国家就是这样，不算钱，算东西，东西越多越有信心，比较直接。社会主义国家曾经牛过一阵子，发展速度很快，东西好象产出不少。后来碰到了计划经济的问题，看着生产出的东西反而差西方发达国家老远，优越性不知如何解释，信心崩溃。但这并不说明资本主义制度就没有本质矛盾。我是不服气的，我认为市场经济是好东西，但是资本主义这一套“欠债还钱”的商业制度，是透支未来的循环论证。我希望中国发展出更加优越的制度，并且通过一个个危机证明这种优越性。现在还不是太清楚，制度很不完善，甚至发展方向都说不清，但有这样的迹象。我们的物质产出跟上来了，比传统社会主义国家强多了。这次信贷危机，中国也显出了不一样的特点。虽然还不是太清楚，但我会一直想，以后应该可以想通。以后再来说中国的“钱”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