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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关于灵魂,你不可强迫我——读《听杨绛谈往事》 -- 细脖大头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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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关于灵魂,你不可强迫我——读吴学昭《听杨绛谈往事》 续二

注意:后面比较理论化,不喜欢的,可以跳过。

谢泳的工作真的不好做,要梳理一条从民国到新时期的自由主义知识分子的知识谱系几乎是一桩不能完成的任务。因为自由主义这东西只是意味着政治正确、强烈反共和“吸收了一切人类文明的先进成果”,除此之外,它总是变化的,政府的大小和作用,市场经济,是否服兵役,议会制还是总统制等等这些东西,没几个中国人详细谈论过,而且即使罗列出严复、胡适、顾准、李慎之等等,也没有一个是一贯正确、坚定不移的。然而,儿子必须生出父亲。没有卵子,真能把人个憋死。

于是,沉默问题成为一个无所不能的制高点。

刘晓波在一篇名为《沉默即死亡——我看钱钟书》中义正辞严地写道(注意:三段论的滑动非常迅速):

“钱是有学问,也仅限于特定的注经学领域。他既没有思想上的发现、也没有方法上的独创。他的《管锥篇》不过是中国从汉代经学就开始的注经传统的墓志铭。”

“知识上的不诚实,必然导致道德上的不负责任。钱有独特的方法吗?没有。有原创的思想吗?没有。有对血腥的历史和现实的深刻反省与人文关怀吗?更没有。”

“杨绛的这种经过精心剪裁的个人历史,与钱钟书本人一直对历史对现实保持沉默,两者的实质是一样的:无论是对他们自己还是对社会,都是瞒与骗。在中国,面对那么多苦难与无耻,面对那么残酷的专政和阴谋,保持沉默似乎成了屡被迫害的文化人的一种美德,一种良知。而我以为,沉默非但不是美德,反而是一种巧妙的无耻--一种生存策略。无论多大的学问家,在事关社会正义的大是大非面前,一旦太珍惜自己的羽毛和既得利益,就将丧失天良。阿多诺说:种族灭绝的大屠杀之后,写诗是可耻的。我说:面对那么血淋淋的历史和现实,沉默更是可耻的。”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亡。特别是对于每天必须面对现实的种种无耻的知识分子来说,对无耻的沉默即无耻无耻即知识和道义的双重死亡。”

在这篇文章里面我无意贬低刘晓波,不是因为别的,只是这很无趣而已(但我绝不保证在其他文章里面不恶心他,因为这很让我快乐)。强迫别人说话,是所有西方哲学家、审讯者和施虐狂的癖好,但事实上,哲学家对自己的所谓真理,要显得谦虚得多。鉴于刘晓波博士论文写的是西方美学,最开始也是以文学评论家的角色出现的,我就在“精神”上“支持”他一次。

有一次一个年轻人的奴隶去见苏格拉底,年轻人让他告诉这位哲人:我爹那时相当有钱,他让我来见你。苏格拉底简单地答道:“说话,以便我能看到你。”

这则故事中,对苏格拉底来说,钱(管你是爹的钱,还是天王老子的钱)和地位(即便你是一个奴隶)都被视若无物,说话成为最重要的东西。这就是所谓思想的起源。苏格拉底最有名的招数就是所谓的“思想的接生术”。在柏拉图的《对话录》里面我们可以看到,苏格拉底的思想并不是直接放在桌面上的,他首先不预设立场和“普世价值”,而是在不断与人谈话中把思想推理-催生出来。其实很多世界思想的原典,都是通过“对话”这种形式产生的,比如《论语》。原因在于这样的对话有一个惊人的效果:你的思想也在对话中成为了所有对话者的思想,一种原始的“普世”的效果就产生了出来。在对话中,我们谈话的依据不可能是钱和地位(权威),我们是作为赤裸裸的“个人”参与真理的讨论的,因而西方哲学也就必然是以“我-存在”的追问为中心的。——同时,所谓灵魂也就同时产生了。这个掺杂着道德、信仰、尊严的所谓的灵魂,是讨论问题的最终的依据之所在。写到这里我们就可以理解,为什么在钱锺书和女儿钱瑗死后,面对无尽的诋毁和责难,杨绛先生会在痛苦之中去翻译那本柏拉图讨论灵魂问题的《斐多篇》(这一点我后面还要再写),会去写《我们仨》和《写在人生边上》那样不断讨论死亡和灵魂问题的文章。

在《往事》中我们可以读到,杨绛先生这样写自己:“她不依据任何已有的理论和教义,完全依靠自己生活的经验和独立思考,一步一步自问自答,能证实的予以肯定,不能证实的存疑。”(P403-404)我们可以看到,这几乎成为她对漫天遍地对于两位先生学识和道德的指责的一种辩白:我的灵魂是在行走中的,在对话中的,但你不能以任何的立场和价值强迫我。

然而,不管杨先生补充多少,介绍多少,有一个事实还是每每让我难过和不解:钱先生始终是沉默的。在让钱先生不胜其烦的“《围城》热”中,杨绛是个主角,是她在应付陈道明之流的拜访,是她在读电视剧本,提修改意见,是她在为《围城》总结主题。钱锺书死前留下遗嘱:不留骨灰、不开追悼会、不举行仪式,这个近乎不留情面的强硬的决定也被杨绛坚决执行了。江泽民还夸他们说,他们是真正的唯物主义者。让人听着实在难受。这真的是杨先生想要的吗?我开始产生疑问。不可否认,两位先生是此世少有的Soul Mate,但是钱锺书和杨绛其实仍然是性情并不完全相同的人(从对“留脚印”的态度上,我们就可以体会出来)。我杨先生我可以理解,但不明白钱锺书为什么要这样做?他的理想和形而上学的观念到底是什么样的?他不会对人生和精神抱着这样奇奇怪怪的“唯物主义”的态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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