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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关于灵魂,你不可强迫我——读《听杨绛谈往事》 -- 细脖大头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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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关于灵魂,你不可强迫我——读吴学昭《听杨绛谈往事》续四

另一个例子,是与张爱玲有关。2007年《色·戒》使“张爱玲热”达到最高潮,希望我们能够有段时间忘掉这个女人。

2005年抗战胜利胜利六十周年的时候,脾气比较大的文人兼编辑何满子看到上海一个大学就在此时要开“张爱玲国际研讨会”,因此写了一篇《抗战胜利六十周年的“张爱玲热”》,在此文中大发脾气:“在敌伪圈子里,她和胡兰成自然是一对才子才女,但在浴血抗日的人民和呻吟于敌伪凌虐下的百姓眼里,这两人分明是一对狗男女!”做了几十年编辑,在杂文散文圈子里面还比较有名的何满子的此文竟然无处发表。06年终于在《文学自由谈》发了,改名为《这不是反了么?》外链出处,脾气就更大了。反驳的文章马上就来,邵建发了篇《警惕我们的“话语暴力”》,引用胡适的话说:“一切专断,武断,不容忍,摧残异己,往往都是从‘正义的火气’出发的。”

据一位语言学家统计,英文里大概有125种骂人“撒谎”而不明说这个词的方式,比如丘吉尔的方法:“guilty of terminological inexactitude”。我想中文里面表达“狗男女”这个意思的方法也只会多不会少。到此我基本上站在邵建一边,批评别人的文风总没啥错,再说我很为胡适高兴:他准确地寓言了自己在大陆的徒子徒孙的真面目。——你如果挨着中国的自由主义者的话,吸烟是几乎不需要火机和火柴的,你只要高喊一声“文革!”“共产党!”然后把烟卷凑到他们脸上,“腾”的一声,烟就着了。

但文章还直接非常方便地向前追溯:“从题目到行文,从语词到语气,一种久违的感觉,那么挥之不去。语言是思想的直接现实,你用一套什么样的语词说话,直接表示你拥有什么样的思想资源,同时也显示你接受的是什么样的文化熏陶。何先生的文章,不是一个孤立的现象,而是一种由来已久的文化承传。它在四十年前达到极盛,但这个极盛又远源于四十年以前,亦不绝于四十年以后。这就值得我们注意了。因此,我面对或反对的不是何先生一篇文章,而是面对和反对一个百年来‘话语暴力’的历史脉络。”

这我就非常反感了。台湾没经历文革吧,我没见绿民什么时候克制过自己的“话语暴力”啊?如果没经历过文革的绿民现在搞的就是文革的话,那他们近百年的历史传承从哪里来?从日本人那里来?把任何自己看不顺眼的东西都追溯到文革,进而追溯到五四,这如果不是懒惰的话,是不是一种强迫症?还是想用文革这一个话语由头把中国人的嘴堵它一百年?

似乎我也应该降点火气了,否则我都快成反中式自由主义的打火机了。讲一个这个书里面有趣的轶事吧。

杨绛和钱锺书是1932年3月在清华由同学引介认识的。当时两人已经被盛传心有所属,而他们互相又显然很点一见倾心的意思。这个花边让此稍嫌平铺琐细的传记顿时趣味横生。老爷子钱基博似乎看中了门第相当耀眼的文化名人、书画大家叶恭绰的女儿,“新月派”学者和外交家、曾任民国外交部长的叶公超的从妹,叶崇范;而杨绛在书中不断提及费孝通对她追得甚紧,此时已经被全世界宣扬她是自己的女朋友了。虽然这位叶崇范被描述为暴饮暴食、能吃三十客冰激凌的时髦大小姐,但钱锺书对叶家千金什么态度却不很明朗,不过本书最滑稽的地方是杨绛毫不留情地对费老的揭发,费老几乎被描写成了一个从少年到老年一生都对杨先生垂涎三尺、虎视眈眈的痴情种子。形势那是相当严峻。

果然,钱锺书主动开始投书传情,不久又相约在清华工字厅见面,各自把自己的状况解释了一个一清二楚,他们甚至还第一次开始互相推荐读书了。钱老读书广博,据说同学让他推荐清华图书室里的英文色情小说,他在纸片上随意一写就是几十本。不过这第一次给杨先生推荐自然是很谨慎,也显得很有品味。他推荐的是法国哲学家伯格森的名著《时间与自由意志》。作为提倡生命哲学的哲学家柏格森文章之美有目共睹的,获得过“诺贝尔文学奖”,钱锺书曾写文章大加赞赏。不光文章美,此书还很有点深意,柏氏哲学非理性哲学的哲学认为生命的时间是一种内在的“绵延”,而世界的本体则是“生命的冲动”。这个时刻,钱先生的爱肯定是在冲动中不断向前绵延的,这书推荐的是恰到好处,真真出手不凡。比较另类的是杨先生为钱先生的失眠症推荐的一本:Outwitting Our Nerves。

我特意查了一下,大跌眼镜。此书全名为:Outwitting Our Nerves: A Premier of Psychotherapy。正好网上可以找到,读了一下差点吐血。这是一本1921年出版的相当恶俗的的心理治疗的入门书。此书胡乱套用了正流行的弗洛伊德、荣格等等理论,把胃疼、妇女病、失眠、便秘等等装进神经性疾病治疗的口袋里面,一顿胡吹,比如对付失眠的要诀之一是别去想它,而所有神经疾病的病人最好投入到奉献社会的事业中去,达到“升华”(sublimation),此病即有望烟消云散。杨绛的含蓄体贴我们倒是体会到了,不过读着对钱先生的身体是别添了一份担心啊。

不过,全书第一二句话却也很有点值得“过度解读”的地方。 为了说明自己心理疗法的作用,作者虚拟了一个在别的地方患者失望地被打发走的场景,医生说道:“Your trouble is nervous. There is nothing we can cut out and there is nothing we can give medicine for.”

这不明摆着吗?焦虑失眠的钱锺书自然是无他药可救的,唯一的神药就站在他的面前。

那年钱锺书22岁,杨绛21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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