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八十年代的空军大院《二》 -- 潘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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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八十年代的空军大院《二》

八十年代的空军大院《二》

看来我提供的史料还真是珍贵,稍微提了一笔一九六五年我军唯一的一次高级干部转业,立刻有敏感的网友反馈,问我有没有将军一级转业的,我的印象中没有。北美有个著名牧师,他的父亲是大校九级,也是那次转业到山西省委任组织部部长的。军队高级干部转业福祸见半,有人得福,有人得祸。父亲的一位老战友早些时候转业到外交部任付司长,姓黄,只有一个独生女,不久卷入外交部文革造反派第一次夺权,被列为“三种人”,从此不再使用,可能忧郁过度,去世很早。

文革前的空军对大院干部管理相当严格,前文提到的黄炜华将军回乡探亲,围观群众太多,警卫员开枪误伤乡亲,他多年只在一个部长位置上徘徊。对空军高级干部的婚姻更是严上加严,这点作家王海鸥理解得最深刻,她笔下的人物姜士安,要想做共和国的将军,农村老婆再丑再没文化也得忍着,只能在舟上做文章。男女作风问题在空军大院干部中极为少见,红军将军中出现一次,做了连降几级的处理。其他干部想离婚视为犯错误,夫人不能生育除外,而且都做了转业安排,那时工作安排很好。我小学同学中有位姓胡的女同学,父亲经常去捷克,带回冰鞋让我好羡慕,她滑冰滑得最好,不知为什么父亲坚持离婚,她也在那年离开了育鸿小学。

到了美国才知道,美国是对性管理最严格的国家,任何以金钱为目地的性主动方在许多州都是违法,我所在的康州是最严的一个州,当然对普通民众来说既有法律的严厉,也有社会的宽容。美国人的眼中,政治家要首先做到家庭和谐,这里很难见到离了婚的或者一直没有结婚的政治家成为总统候选人的。特别奇怪,近期的美国总统副总统一般只有一个或两个女儿。

再回到八十年代的空军大院。一九八三年我一直在熟悉工作,空一所把我放出去到空军科研部帮助工作开始可能也没有引起太大的重视,没想到那次到科研部开会以后,科研部把我“粘”上了,这才引起所领导的重视,以后再要出去很难了。所科技部值班室经常接到空军科研部电话让我前去帮助组织会议,都被婉言谢绝,有一次要求我出任国际航展空军总调度。只有一次,所领导破例放行,让我去参观一架美国空军洛克希德大型运输机,停在南苑机场,准许科研部官员上去参观,我上去前后呆了三十分钟。空一所老不放行,科研部以后再也不找我了,最可惜的一次是失去对美国空军蓝鸟F16表演队的接待机会。动乱前,美国空军飞行表演队在南苑机场上空做高难度飞行表演,最精彩的项目是空中开花,鹞子起飞,爵士机动,由于是隔岸观火,今天很难写出细致的让军迷网友着迷的回忆文章,那次军方只安排了五万人观看,美方十分不满意。大约两个月前,我看见美国八架蓝鸟飞过我的小酒荘上空,利用高空温度差打出“太阳神大赌场欢迎你”的高空气流广告,不知现在的科研部是否掌握了这项技术。

到空一所后不久,我逐步走红,开始是红花衬绿叶那种红。我们那一代人一般是等工作安定以后才开始找对象成亲结婚,这样省去了户口进京配偶工作安排数不清的烦恼,当然也失去了真情红颜,这也是我最不愿意回首的一件事。空一所有个叫冯勇的工程师,国防科技大学七八级优秀毕业生,承担过黑鹰西藏空中测试工作,后来因妻子户口不能进京随军而转业到石家庄市工商局干起了戴大檐帽的工作,空军从此失去了一位优秀飞行测试专家,也许还是位管理型干部。他为人和善,到哪都是一张笑脸,这点我无法与他相比。

我们那一代人还讲究门当户对,我理想中的夫人应该是空军老干部的孩子,军人,党员,大学生,最好还是学电子专业的,因为我过去长期从事电子维修工作。一个姓周的女工程师捷足先登充当红娘,我同她谈了上述想法后以为很难满足,她说,这些要求全部满足,五室正好有一个,北航七七级电子对抗专业,非常优秀的毕业生,插队时入党,分配时空一所特招,比我小五岁,一直没有合适人选,你来了,正好,自己见面就行了。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她问我是不是党员,在她的印象中,我这个岁数如果还不是党员一定有很多缺点。

是这样,她和她的父母不了解我在空军大院的过去。她父亲也就是我后来的岳父离休后才进北京,对空军大院一点也不了解。有次我去东大桥干休所,被一个姓周的离休干部认出,他是空军干部部副部长,周一直跟踪我进入后来岳父家的门,他对准岳父说,听说你的女儿同潘涌谈对象,那个人小时候可不怎么样,这时候生米已快成熟饭了。后来的儿子继承了我们的优点,聪明像我但个头没有长过我,对人友善关心他人像他的母亲。从此,空军传出一对模范夫妻,那是八十年代的门当户对,父辈都是老付师级,高之一分则嫌高,矮之一分则嫌矮。

空一所所长沈为农是空军另一位杰出的管理型科学家,他的智慧超过了所有的前任和后任,业绩应该记入空军发展史册。沈为农,浙江人,四四年参军,空军第一代地勤,长期在空军大院工程部工作,谙熟空军飞机工程维修体制,文革前是处长。他在任所长期间更加完善飞机维修工程全部所需专业,大到发动机空军军标制定,小到发动机动力填充物都有专人研究。他像爱护自己的眼睛一样爱护培养启发鼓励空一所的每一个工程技术人员,下面我们可以从他的一起家庭悲剧解读他当时的内心世界。

沈为农有个亲弟弟叫沈为公在中关村科学院一个研究所工作,文革前的老大学生,不知是同领导关系不好还是专业不对口,多年不出成果也没有重大研究课题承担。中关村自由体制诞生后,给像沈为公一类的科技人员带来新生,沈为公当年与万润南同病相怜,到万润南创办的四通公司任办公室自动化部部长(OA)。在四通公司,沈为公如鱼得水,很快开发出了2401计算机打印机,这个实用科研项目给四通公司带来巨额利润。当时每台售价一万四人民币,优惠价一万二,光空军一个大系统就不知买了多少台。可惜的是,沈为公连同四通其他四人死于一场北京到重庆民航空难,我记得其中一位是四通专门培养的五笔字型飞打表演小姐。

在四通举行的追悼大会上,沈所长见到了如日中天的万润南,回来后多次在我面前夸奖万润南,说他个子不高,敦实精明能干,是科技人员的好榜样。后来空一所的科研项目向更加实用发展,再往后成立了专门的科技开发民品部,恐怕都与沈为公的遇难有很大关系。我到美国后的第二年曾看到四通公司代表团来耶鲁专题访问,我站起来在大庭广众之下质问过四通后来的总裁段永基:四通公司到底算谁的,万润南先生的近况如何?当时距四通出事还不到十年,在座的不少年青人已经不知道谁叫万润南了。那次也是四通最后一次显山露水,不久,四通旋入投资绝境,再往后,永远消失了。

同样都在沈所长一棵大树下,当年几个最有培养前途的年青工程师最后命运大不相同,一些后来当上了总工程师,所长,全国政协委员,有的被沈所长推荐到工程部机关高层培养则被断了粮道,这里显示出上层人事关系复杂竞争激烈。我到空一所的头两年,每次全所开科技干部大会,沈所长都要表扬一位叫庄小曦的年青工程师,夸耀他的空军发动机军标研究进展顺利,鼓励他再上一层楼,听着也是让我好羡慕。庄小曦的军标研究有点像美国陆军为黑鹰直升机写的那部发动机开发研制规范,要求研制方按军标设计生产,是工程部的重点课题。

庄小曦几乎和我有着一样的长期在空军基层的经历,当过机械师,先是北航工农兵大学生,后考上研究生脱帽。庄小曦被推荐到工程部机关后立刻对同龄干部产生无法表述的威胁,当时工程部有培养前途的年青处长们大多只有基层工作经验,没有正牌学历。一次我到工程部找庄小曦,处长说小曦下部队了,我坐下想同处长聊会儿天,发现那位处长心不在焉若有所思,接着处长抓起电话给部队打过去,说:庄小曦快到了,他没有到过基层,你们多包涵,他的指示不代表机关部里的意见。我顿时觉得庄小曦在机关呆不长了,不久,他被调往质控室,一年后传出转业消息,一个好端端科技干部的生命就这样结束了。后来我在中关村见过小曦,他还不太好意思,这件事可能他一直还蒙在鼓里。我对空军机关多年只是趟趟水,从不深踩一脚,当年我父亲的教训太深了。

科学的春天到来以后,沈所长心中开始酝酿着一幅蓝图,空军飞机工程维修一定要抓住时机跨出国门走向世界,让世界同行了解中国是如何长期保证飞行安全的。我到空一所以后,在他的指点下,一笔一笔地在他心中的蓝图上画出最新最美的图画。

早年的空一所没有对外联系渠道,一切对外联系订阅国外专业杂志都通过航空工业部的情报研究所,对外学术交流也打着中国航空学会的牌子。欧洲有一个相应对口的飞机维修工程学会,不定期在欧洲各国举办设备展览也组织学术交流,很可惜后来因经费不足关门了。沈所长与高工谢燕生曾去过在瑞士举办的展览会,回来后感慨万千,给我下达任务继续同这个组织保持联系,争取在下次会议时空一所能出一篇高水平的学术论文。

当时空一所只有一个9203信箱号,连一部直拨电话也没有,没有电传,时间紧急时还得跑到电报大楼拍电报,对方回音也是电报,是英文的,不用译码。我开始里通外国了,先用信件要求对方及时把会议信息按信箱号直接寄到空一所来,落款是中国航空学会。然后用探问的口气询问对方能否提交关于中国飞机维修方面的学术论文,对方很快回音,可以,先把论文的文摘寄来。

不论是谁代表飞机工程系统提交学术论文,对个人,对空一所,对空军都是历史性的,所领导既有内定又须走走过场。从事航空维修理论的老专家也十分珍惜这次机会,有两位老专家还能够用英文念稿子,只不过多年的与外界隔绝,这些专家的英文才华也就这样消磨以尽,让我看着好痛心。一个月后,刘云王立群尤毓国都拿出了高水平的论文,刘云的《飞机维修在中国》被选中。空一所又集中几位专家对论文做了大量修改,最后定向为全面介绍我国飞机维修体制以及常年保证飞行安全的重要措施和维修步骤,向世界表明,中国一直把飞行员的生命安全放在首位。这篇论文后来在西方轰动,可能与西方的人权概念相吻合。

这样一篇优秀论文还必须配上优美的英文,既要形译又要神译,让外国同行了解中国,感觉是在写中国空军但字面上又看不出来。这时候的沈所长一直把我当成科大高才生,迫使我必须使尽浑身解数完成这篇力作。当时我还不会英文打字,也没有英文打字员,我提出用所里唯一的一台罗马尼亚大型机存盘。那台大型机很大,全机可以占满一个大办公室,功能还没有现在电脑的十分之一,记录还是磁带式的。译文我一遍一遍修改,刘云还寄到英国让同学修改,最后认定用词准确,没有语法错误,所领导才放心,由此可见老一代办事非常认真。文章寄出后很快再次得到回音,被定为大会第三天最后一个发言。这时,明眼人都知道是一篇压轴文,激动人心的时刻快到了。

有一天上午,沈所长带我到空军大院工程部向大部领导朱维彬部长董金副部长汇报论文准备情况,我们到的时候所有大部领导办公室秘书已在会议室里等着。这时我看到一位年青的秘书满脸通红显得很激动,他说出的一句话引起我极大关注:现在有人想拿掉我们敬爱的张司令,我们机关坚决不答应。我仔细观察一下坐在沙发上朱维彬董金,他俩都面无表情在一旁苦笑。按照我党惯例,一旦张廷发被拿掉,这两位“亲密战友”也是早晚的事,恐怕董金得先走一步,他俩都是张廷发下部队视察时亲自考察选定的干部。让历史嘲弄的是,在场的所有人没有一个人知道我是真正的空军通,七岁到大院,从此与空军血脉相连。

高层拿人与基层拿人同曲同工。一九七八年,我被安徽大学录取后,二十九师基层领导想利用我听敌台一事大做文章拿掉我的入学机会,让我出了趟西安美差看望父母,这时他们好展开调查工作。高层想拿掉张廷发,先安排张率领空军代表团访问法国和泰国。在张司令不在国内期间,张爱萍先代表军委讲话,赞扬王海谦虚谨慎,一次王海随军委军事代表团访美,美国空军提出想见一下打下美国王牌飞行员戴维斯的那个飞行员,王海这时才站起来说他是,在场的军委领导很惊讶。接着,王海空军司令的任命书到了,这时,张司令可能刚刚走下回国的飞机,还没有来的及进家门。

多国武装直升机论证时,我曾问过那个漂亮的女翻译,张司令在法国时心情如何?她反唇相讥:潘翻译,你怎么什么都想知道。

12/18/2008

《未完》

快讯:这次经济危机非常凶猛,耶鲁大学校长刚刚宣布所有政府资助研究项目暂停一年。

预祝大家各位朋友节日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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