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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西安小吃之羊血列传 -- liupiz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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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西安小吃之羊血列传

西安小吃之羊血列传

堆盘栗子炒深黄,客来长谈索酒尝,寒火三更灯半施,门前高喊灌香糖.

---《竹枝词·栗子》

引了段和主题完全无关的词句,是觉得北京的闲人果然甚多,饮食之外还有闲心写进诗词里。西安小吃相关的,顺口溜多,诗词却无,写秦烹唯羊羹的伙计,可又不是陕西人。土话里光听说,辣子蒜羊血——生冷不忌,粉汤羊血——二府街地,胖子少时不解后一句从何而来,这两年查西安小吃相关,才知道当年营业的饮食铺子,有自己名号的甚少,唯二府街、案板街有寥寥数家,二府街的粉汤羊血热火又实在,口味甚好,故其名远扬。

辣子蒜羊血,是羊血凝好,切小块,放入炖好的羊骨汤里煮着,汤里再有些茴香花椒浮浮沉沉,食客上门了,把羊血用竹笊篱打捞上来,控控水倒进粗陶老碗里,上面厚厚铺上蒜泥、辣椒、香菜、醋水,一手递给食客,一手捂住耳朵喊“辣子~~~蒜~羊血”。其声悠远绵长,在冬日的西安街头听见最为诱人,八十年代末的西安,空气灰蒙蒙的压在头顶,城墙灰蒙蒙的围在四周,冬天的空气干冷凛人,信步走在街头,也只觉得压抑烦闷,这声吆喝从耳朵直行到胃,那麻软酥痒的感觉从胃里一路上行到嘴里,和记忆中的辣香混在一起变成涎水——咳,这是馋了……这物最适合和几个伙计喝酒时叫来佐食,说声“大碗,口重!”,然后在一旁的酒肆坐下,要几个凉菜,一岸辣的龇哩哇啦,一岸喝酒闲谈,羊血的鲜嫩被辣椒和蒜味一趁,倍显的香滑,不片刻就额头见汗,浑身温暖。这物刚冒出时烫口,调和匀了温度正好入口,稍放一会儿凉透,可不论啥时吃,都香的别有风味。这才把辣子蒜羊血——生冷不忌这句话体会的真真切切,先辈不善言辞巧饰,却用土话把这食物和陕西人的性格合二为一,流传至今。

再说得入港,唤老板换来大碗,添酒回灯重开宴,眼花耳热后,意气素霓生。酒足饭不饱,就公推喝的还不太多的一个人,去问卖羊血的老师傅要下几个碗,一人俩饦饦,回来掰成拇指肚大小的块,然后各人送去,见老师傅从一旁的锅里拿出切好的羊血条,豆腐块,粉丝布在馍上,旁边几个人就咋呼的说:“多来些羊血”。老师傅眼皮都不抬,知道这伙人喝高了然酱子,只自顾做着手头的活,端起老碗来,用滚汤浇一遍,沥干水再浇一趟,如是再三,等馍和粉丝冒透了,把羊血和豆腐用笊篱放好烫熟,铺在馍上,撒好调料,给碗里再浇下一勺汤,洒葱花,调明油,片刻之间一碗麻辣香溢的羊血就被端到一旁开始咥了。西安6、70年代最早的几家通宵营业的食铺,多是以粉汤羊血为主,就为的是好给夜行人果腹暖身。冒这个做法在西安很常见,羊血、葫芦头、羊杂羔都如是,食材各有不同,味道全在一锅汤的底料和调料上,江湖传闻说,“冒”最早是给南渡的徽宗热剩饭时传下来的手艺,而今人们听说这做法,怕多是在四川小吃上了吧。

在故纸堆里追寻食用血制品的历史,最早只翻到《齐民要术》,里面说“取羊血五升,去中脉麻迹,裂之。细切羊胳肪二升,切生姜一斤,橘皮三叶,椒末一合,豆酱清一升,豉汁五合,面一升五合和米一升作糁,都合和,更以水三升浇之。解大肠,淘汰,复以白酒一过洗肠中,屈申以和灌肠。屈长五寸,煮之,视血不出,便熟。寸切,以苦酒、酱食之也。”,这是唤作羊盘肠雌的食物,听起来做法就像现在东北的血肠,很明显是胡汉饮食交流混合之后的产物,用米、面作配料作糁,以姜、桂、橘皮作香料去掉膻腥以适合汉人口味。其后唐、宋、元历代,羊血入食、入药者不胜枚举。但羊最早于亚洲被驯化,食用历史必定远早于北魏,于是胖子穿凿附会,看先民祭祀祖先,选毛色纯净的“牺”和肢体完整的“牲”,当场宰杀,将鲜血泼洒在祭台上,就权当作血食的起源吧。

在华夏文明之外,西方有个人,他说“只是不可吃血,要倒在地上,如同倒水一样。”,胖子对这人的话看过的不多,仅知道打脸、以牙还牙等句,不让吃血制品却记得不怎么牢靠,于是引朋友吃饭的时候,就犯了接待生涯最大的一个错误——带基督徒美美的咥辣子蒜羊血去了……

关键词(Tags): #西安小吃#列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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