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漫谈日本的服从文化 -- 兼回天空兄 -- 萨苏

日本这个国家，有些现象令外国人颇为不可思议，比如它的公务员，下层官吏普遍比较清廉自守，而上层人物的黑幕却层出不穷，自中曾根以后，政治家中能够作完首相任期的再也没有一位，积劳成疾的固然有，因为丑闻辞职的占了大多数。这两种现象同时存在于一个政府，不免有些奇怪。

这种奇特的现象，我的理解和日本的民族文化是有一定关系的。

日本的民族文化中，服从性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特征，“下克上”始终被认为是一个不可接受的做法。日本人提到二战中的关东军，不骂他们法西斯，而骂他们下克上，也算是一种独有的日本逻辑。正因为如此，日本的天皇基本上是一个家族（平将门之乱大概是唯一变更皇统的尝试了），没有发生过中国那样不断的王朝更替。

对日本人这种无条件的对天皇的效忠，曾经有人问日本人，你们忠于天皇固然有理，但如果你们的天皇残暴昏庸，荒淫无耻，你们又是否应该去忠于他呢？

日本人的回答很有自己的特色，那就是：那我们就会一起到皇居前的樱田门去痛哭，希望让天皇悔悟。

究其根底，日本和中国虽然都是东亚古国，且都带有比较深厚的封建残余，但是表现形式并不相同。中国的封建残余表现在“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表现在行为上就是藐视法律，认为超越法律之上才是社会地位的体现；日本的封建残余表现在等级制度鲜明，直到今天，日本的各大公司依然俨然是封建王朝，政府中，更是缺少下层对上层的质疑和挑战，而且官-吏之间存在着极大的差别。我妻子的姐夫是兵库县县知事的秘书，说起来相当于中国一个省长的秘书，在中国是要坐小车的，然而在日本，知事和秘书退而无私交，这位姐夫连知事大人有几个孩子都无从知晓，就是一个辅助工具而已，更没有机会贪赃枉法，投机倒把了。

中国人的农耕文化，讲究一亩三分地，关起门来就可以做皇上，今天早一点下地或者明天干脆一天不去下田，大体自己可以做主，耕读世家是可以关起门来做皇帝的，独立性，独立思考能力都比较强；日本古代是一个海岛民族，使用海船是他们的一个生活手段，船上就要大家互相配合，谁也不能独出心裁。

在一条海船上，就算对船长有所怀疑，普通船员搞不懂六分仪，还是要按照他的命令来做事，即便是触礁也是大家一起倒霉，否则每个人都离开岗位去质疑，或者都要当船长，船就不要开了，海船上的人都是集体的一部分，因此日本人对集体主义比较自觉。海船形成的文化，促使日本人“克尽职守”但又死板缺乏主动。日本人中好的工程师并不少，好的诗人古今罕见，盖缺少发散性思维了。

日本的下层官吏，大体秉承了古代船员的气质，而上层官僚，采用党同伐异，家族门阀的Black Box方式来管理，因此议会尽管也象其他国家一样热闹，决策却是东方式的黑幕重重，呈现出一种矛盾但又耦合的运作方式来。

日本人这种服从性（也有说法是奴性），导致了在二战后被占领期间“全盘西化”的完成，但是同样的手段，放在伊拉克就没有用，因为伊拉克和日本人的文化完全不同，贝都因人有骆驼就能活，哪儿有集体主义和服从的土壤呢？难怪老美在巴格达焦头烂额了。

• 8，杂货铺（历史通论及各种其他专题）
• ※ 西西河电子期刊 第13期 2004年7月20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