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民国胡扯——围棋怎么下才能爽 -- 陈二

天下如棋局，取舍之间，彰显智慧。这话我们寻常人说了也就罢了，决没可能将围棋悟到天下的层面上，段祺瑞身为北洋开国大佬，端坐家中统领全局，对于这句话，实在有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的优势。因此他的理解见识，便不仅限于“矫情镇物”了。

段祺瑞年轻时戎马倥偬，案牍劳形，到了中年之后功成名就，就要寻上一两样风雅事由，一作消遣，二则修身。三为装点门面。自古文人谈兵略，武人弄丹青，越是和本专业扯不上边的，便越是受人青睐。不这样，如何能显出自己内外兼修，如何能显出自己文武全才？

老段乃是军界中人，大概听说了“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禅语，便一发喜欢上了念佛经，不过顿悟法门总不是人人寻得着的，何况金经青灯终究是个苦差使。坚持了一段，祺瑞就打熬不住，直接“跳入三界内，重归五行中。”宁肯平时多花些香火钱，也绝不愿意再以身“事”法。

青灯伴佛太苦，埋首书海费神，花鸟丹青岁已迟，粉墨弦歌丢人！

怎么办？下围棋。

围棋好，方便，案几之上，棋盘一铺，两人便可捉对厮杀，一时寻不到玩伴也不打紧，自己找份古谱，照着打谱自娱自乐便可，一不留神没准还摆出个珍珑棋局来。

围棋好，风雅，既无丝竹乱耳，也不如冶游那般张扬，两个人一壶香茗，亭台楼阁之间，窗外风过疏竹，树影斑驳，春有百花秋望月，夏吹凉风冬赏雪，什么红泥绿酒，什么小楼听雨，一应美好事物，都可以搬来做场景道具，实在是一桩不折不扣的漂亮事。

围棋好虽好，却极是易学难精，要精于此道，须下大功夫。老段于此，可谓煞费苦心，此公对围棋着迷的程度，连他的心腹徐树铮都颇有微词，认为他玩物丧志。

入民国后的十年间，老段权势日渐兴隆，对围棋的兴趣也水涨船高，他先后在北京五堂子胡同和府学胡同的府邸，每天都有大群棋手进出，其中还颇有名家，像在清末已享盛名的汪云峰，便与老段关系非同一般，时人常戏称之为“棋顾问”。

另有金山人顾水如，老段更视他为“弈林不可多得之天才。”不但让他在民国政府挂虚职领干薪，后来干脆直接送到日本深造。

老段之痴迷，由此可见一斑。

只是许多游戏，并非肯花时间便能有大造诣，与人之天赋关系极大，疏不见，台球小将丁俊晖一杆成名，却有多少台球少年埋没于野，笔者打了八年球，至今仍不得其门而入，便可为世人佐证。

话有些远，讲一个段祺瑞下棋的故事。

段祺瑞好棋，更是好胜，这大概与他念过几年德国军校有关，大凡受铁血教育的人，总是有一点争强心理，依照现在流行的说法，段祺瑞有些“亮剑精神”。

因此，此公与人对弈，只要输棋，便不高兴。别人同他下棋，总是手下留情，不过这让棋，也要讲究方式方法，让的最高境界，便是让得险象环生，下到最后，被让者赢得胜利，把头上的汗一抹，嘴上道一句好险，心头却舒服无比。

倘若一味胡让，叫被让者看出破绽，这棋下得便也没有意思。更何况，被让之人乃是堂堂段大帅，若是教他瞧出端倪，发火事小，挨打事大。只是常与之弈的都是一流好手，全局控制能力自是非凡，布下妙局，哄老段一乐耳。

只有一个人，根本不谙此道，或者干脆说是不屑此道。

谁呢？老段长子段宏业。

这段大少，名声不小，古有春申孟尝平原信陵战国四公子，今有“民国四公子”与其同列，孙中山之子孙科，张作霖之子张学良、卢永祥之子卢筱嘉，剩下的一位，便是这位段宏业段大少。

老段嗜棋，其子耳濡目染，便也喜欢此道，论起段大少的棋艺水平，着实不浅，在民国初年颇有些名气，当时次一级的国手如吴祥麟等还非他敌手，后来日本棋界曾授予其段位。

一日，老段心血来潮，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对手，一抬头看见大公子正翩翩而来，老段耳闻儿子棋艺不错，便招手呼之来弈。这大公子闲得发慌，心想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索性搬张椅子，跟老段围了起来。

马瘦毛长蹄子肥，儿子偷爹不算贼。父子之间，不讲客套，小段棋力颇佳，布局凶悍，又正是年少气盛，根本不打算让让老爹，不一会便杀得老段昏招频出。段祺瑞眼看要输，又是输在儿子手里，便顿觉颜面无光。这小段偏偏又是个不肖子孙，平时花天酒地不算，还染有抽鸦片的恶习，老段本来就不喜欢这个儿子，这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脱口就是一句：“没出息！就只会下棋！”

地再大包不住天，小段一见老子发怒，哪里还敢申辩，连忙卷上衣服，抱头鼠窜而去。

于是便有好事之徒点拨小段，把这一套让棋的道理讲给他听，小段恍然大悟，早知道老子是个只能赢不能输的孩子脾气，让他几盘便是了。

又一日，老段捞不到棋友，只好厚起连皮，对儿子讪笑几声：“这棋，还得你陪我下。”

这一次，小段留了个心眼，不是不让赢么，索性来个大放水，一口气连输几盘。只是这次，虽然小算盘噼啪响，老子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下到后来，眼看小段子力不继，一条大龙又要被劫杀。刚要弃子认输，耳边却听得老段一声暴喝：“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连个破围棋也下不赢！真不知道还能干什么！”

言讫，老段拂袖而去，留下面红耳赤的小段呆坐在那里，一个人无地自容。

“博弈论”中的一种情况，是形容参与者的两难处境，小段与老段对弈，无论赢与不赢，都要挨骂，别人靠围棋从老子那里得钱得官，自己只能得骂。无论如何，凭他的脑子，是想不通这桩事情了。

段祺瑞下棋的有趣故事还有很多，举此一例，足窥全豹，只是小段没能明白的地方，是他一辈子也想不明白的。

老段运筹帷幄，直到收天下大权于手，天下英雄无不听命。天下棋局，棋局天下，天下都是我老段耍手腕赢来的，一盘棋，难道还不叫我赢得痛快么？

• 【西河文萃】※ 西河文萃 第23期 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