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文摘】当「魔戒」遇到「蜀山」―比较中西奇幻文学之异同 -- AleaJactaEst

魔戒一出，震撼全球

±±《魔戒》（1954年）是英国历史语言学家托尔金（J.R.R.Tolkien）於牛津大学任教期间所撰写的奇幻小说，分为三部曲，长达108万言。其故事内容已洛uh数读者耳熟能详，无需赘述。值得关注的是，此书原写於1936年至1949年之间；惟以作者创作态度之严谨，完成後又经过大幅度不断地修改，始在1954年正式出版问世，乃掀起一波又一波的抢购热潮，成为近半个世纪以来西方奇幻文学的泰山北斗。因此在《魔戒首部曲》拍成电影、跃上银幕之际，英、美的读者即票选这部小说为「二十世纪之书」的榜首，其至夸称是「两千年以来最重要的作品」。誉之为震古铄今，风靡全球，当不为过。

±±我不知道别人（特别是咱们老中）是如何看待《魔戒》的；就区区在下而言，总觉得它的奇幻色彩虽浓，却意犹未尽；仍有许多想像的空间可大加发挥，似无须划地自限於「中土世界」（Middle±Earth）┅┅这不禁令我联想起近代中国奇幻武侠之王《蜀山剑侠传》所建构的仙侠世界；它穿越时空，飞天遁地；出神入化，奇妙绝伦！它将中国古老的神话传说与佛、道两家的玄学理论予以有机的结合；更运用艺术的手腕，自我作古，推陈出新，乃开中国小说界千古未有之奇观。即令是中华儿女津津乐道的神魔小说《西游记》、《封神传》置於《蜀山》之前，也将黯然失色，有如小巫见大巫，就可之其奇幻人间，无与伦比了。

±±一言以蔽之，大半个世纪以来，《蜀山》这部旷世奇书非但曾风靡过无数的华文世界读者，使之如痴如狂；同时也被当代武侠作家顶礼膜拜，视为「武侠小说百科全书」──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港、台武侠大家自金庸以下，如梁羽生、古龙、卧龙生、司马翎、诸葛青云┅┅迄至後起之秀温瑞安、黄鹰及黄易等等，几乎无一不受到《蜀山》奇幻剑招直接或间接的启发与影响。这是铁一般的事实，无人能予否认。

±±遗憾的是，由於台海两岸长期的人为阻隔及政治力不当的干涉与查禁，《蜀山》绝迹人间竟长达三十三年之久，致使新一代的读者（四十岁以下）大多不知此书是多麽的奇妙与精采；因而当《魔戒》一出，即惊为天人。实在可悲可叹之至！是故笔者在比较中西奇幻文学代表作之前，确有必要对《蜀山》成书的始末及故事内涵作一概略的说明。

一窥华文奇幻瑰宝──《蜀山剑侠传》

±±《蜀山剑侠传》（1932年）是中国通俗作家还珠楼主李寿民於「九一八事变」之後、大陆解放之前（1949年）所撰写的奇幻武侠作品；分为本传50集、後传5集，总共329回，长达450万言（以不分段计算）。本书最早於天津《天风报》连载发表，随即由励力出版社结集印行。

±±故事内容主要是叙述玄门正宗峨眉派剑仙为了完成上天所交付的除魔卫道、济世度人的神圣使命，乃大开山门，接引有缘人；因而遭到旁门左道高手及各方妖邪魔怪的嫉恨，必欲除之而後快。於是峨眉派的新生代以「三英二云」及「七矮」等十二个少年英侠为主角，分别下山行道，修积功德。他们为了探险、救难、寻宝、求药种种理由，而陆续展开一连串的奇幻之旅。他们活动的空间无限辽阔，往往远离中土，飞越四海，穿过地心而至南北极。途中所描述的奇景奇事、山精海怪以及种种魔难，可谓惊天动地，令人目骇神摇。

±±此外，书中又穿插了若干亦正亦邪的奇人异士，各具高深法力，神通广大。彼等或为私人恩怨，不惜倒翻地肺，引起火山爆发；或为挽救浩劫，冒险飞到小南极光明境，降伏万载寒呼（六首九身四十八足的亘古妖孽）。更有一些修炼千年的老怪、魔头或旁门地仙，为求抵御天劫，达到永生之目的，则千方百计苦炼成各种效用类似现代超级核弹的「阴雷」；其爆炸威力小则可夷平海岛、山岳，大则足以毁灭地球！

±±在同一玄理逻辑的推演之下，不论正邪各派剑仙是老是少，皆能遁出元神（修道者的灵魂），上天下地；或以元神转世重修，或将元神凝炼为生人。上焉者更可炼成身外化身（即分身），声东击西，无不如意。至於书中出现的仙剑神刀、至宝奇珍则大多具有灵性，不但可发可收，且各具威力妙用，不胜枚举。

±±总之，此书将读者带入另一度时空，虚拟实境，任君遨游──天外有神山，池底有仙府；海心有珠宫，魔中有阴魔（无形无质）┅┅堪称是光怪陆离，无奇不有，令人大开眼界。可惜《蜀山》最重要的故事关目「峨眉三次斗剑」及「道家四九重劫」等攸关正邪大决战的结局尚未写完，即被迫封笔，让作者抱憾终身。当然无法像托尔金或金庸那样一改再改，重新出版修订本，再领世纪风骚了。

±±最最不可原谅的是，自幼崇拜《蜀山》而有香港影坛新锐导演「鬼才」之称的徐克，原本在将近二十年前即可藉由拍摄《新蜀山剑侠》（1983年）进军国际影坛的大好机会，而使《蜀山》奇书起死回生，获得世人的重视。奈何该片虽仰仗美国好莱坞《星际大战》的电影特技小组助阵，制作出非常炫的声光效果；却因编导失当，剧情荒谬，而大打折扣。千禧年徐克卷土重来，续拍《蜀山正传》（2000年），更是乱打一通，不知所云，只能用「惨不忍睹」四字来形容。至此，《蜀山》已被「买椟还珠」的徐克给彻底毁掉；有谁还想回过头来搜读这部妙绝天下、独步古今的奇书呢！

±±反关美国名导演杰克逊（Peter±Jackson）拍摄的《魔戒首部曲》（200u~），几乎完全忠於原著的故事与精神，而其取景之优美、运镜之流畅、电脑动画之逼真、剧情人物之生动，在在已臻电影艺术之极致。它不但能将原著的风貌与故事旨趣完整地呈现出来，引人入胜；同时还能激发观众的好奇心，纷纷购阅原著，而从中获得更多的启示与乐趣。

±±──以上是对《魔戒》与《蜀山》两大奇幻小说的创作背景、时代际遇、故事简介以及成败关键所作的必要回顾。以下笔者即就这两部奇书的构思、玄想、生命形态、法宝设计、正邪之争等等涉及中西文化传统或所谓「架空世界」（Secondary±World）部分，略加比较其中之异同。

至尊魔戒挑战人性

±±光明与黑暗之战、正义与邪恶之争是人类文化史上永恒的主题。因此通俗或传奇小说家借题发挥，大事渲染，甚至无中生有，虚构历史，另创「美丽新世界」，一点也不奇怪。问题在於作者是根据什麽思想信仰来设计他的故事内容，并给予合理化的解释，以自圆其说。

±±就《魔戒》而言，由於作者托尔金是英国历史语言学家，自然对欧洲上古史及神话传说十分熟悉。据旅美丹道家黄汉立先生指出，《魔戒》之至尊戒具统一黑暗世界的魔力，其灵感来源当出自於19世纪後期德国大歌剧家华格纳的名剧《尼伯龙根之指环》（Der±Ring±Des±Nibelungen）。此剧亦包含了三部曲∶《莱因黄金》、《女武士》和《青年齐格弗里德》（按∶Siegfried即古挪威语的西古尔德，为古日耳曼英雄文学中的传奇人物。其出身来历极类似《魔戒》中的人皇後裔、神行客亚拉冈）。

±±华格纳根据北欧神话史诗《尼伯龙根之歌》的传奇故事，而创作《尼伯龙根之指环》歌剧；述说雾魔由莱因河水仙处盗来莱因黄金，用魔法铸成指环，遂能统治地下黑暗世界众妖邪──此即为《魔戒》构思至尊戒之张本。而托尔金有异於前述母胎的特殊成就是∶他赋予至尊戒不只有奇妙的魔力（如使人隐形、长生不老），而且更具有「致命的吸引力」！它能勾起任何人的贪婪之心，皆妄想据为己有；实则凡持有此一戒指者，其心灵已暗遭魔法控制，无力自拔，愈陷愈深！终究沦为黑暗的奴隶，永世不得超生。（按∶此一构思恰与《蜀山》描写的无相阴魔作祟说法相同。）

±±相反地，正因魔君索伦是倾注他的精血、生命及巨大魔力於黄金中，方铸成这枚至尊戒，故而此戒又无殊於他的「生命共同体」，彼此息息相关。一旦此戒回到索伦手中，即可恢复其无比魔力，并能用来号令，统御另外十九枚精灵指环，使天下苍生皆臣服於其魔掌之下。

±±──这便是《魔戒》这部奇书最迷人之处。如何通过魔戒的考验，克服人性中的贪婪，乃成为古往今来饶富现实意义的趣味性话题。

±±为了给《魔戒》提供合它存在时空背景，作者不得不自创有别於西方真实历史文化发展的「架空世界」，遂有所谓上古时期第一、第二、第三纪元之说（距今至少在五千四百年以上）；又有创世纪的主神、次级神、精灵、半精灵以及各种爱好自由与和平的人类。另外在天魔王以下，则有黑暗魔君、戒灵、半兽人、强兽人、食人妖、飞天怪鸟等等邪恶生物，助纣为虐。但较《蜀山》所述仙、魔、精、怪则差之远矣。

±±固然托尔金本人一再声称《魔戒》的「故事本身和时事及隐喻全无关系」（见〈前言〉说明）；但事实上此书的确有以西方文化的主流──即崇尚个人自由的古希腊文化（代表各城邦和平共存之王道），来对抗以强悍武力统一欧亚诸国的古罗马帝国文化（代表严刑峻法及残民以逞之霸道）的深刻意涵在内。特别是在西元五世纪至十世纪的欧洲，史称「黑暗时代」；它象徵著野蛮、腐化和愚昧，弱肉强食，无所不为。岂非索伦「黑暗王国」的写照！迨及十五世纪「文艺复兴」运动兴起，重现西方文明的曙光；然而古罗马帝国的「幽灵」仍在某些野心家的心中作祟，并寻找任何借尸还魂以复活的机会┅┅破译《魔戒》之钥端在於此。

正邪仙魔终归善心

±±相较於《魔戒》藉由虚构的故事情节、时空背景来反映或讽喻真实的欧洲文明斗争史，能符合大多数西方人的审美观；则《蜀山》藉由实际存在的东方玄学理论、神话传说来虚构剑仙修道行侠故事，亦曾普遍受到华人社会大众的欢迎。但两者在处理正邪之争的生命价值观上，却明显有所不同。

±±简言之，《蜀山》奠基於中国以儒、释、道为思想核心的传统文化；历来虽主张行王道（仁政）、反霸道（暴政），却没有追求个人自由的问题。盖儒家自古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为人生之理想目标；而修身特注重个人的道德修养，正与道家讲求修心养生、佛家主张行善积德等修行要旨相通。於焉是非、善恶、正邪之分乃为世所重，不可混淆。又因中国文化精神素主「兼容并包」，与人为善；故而虽云正邪不两立，亦非绝对性，其中尽多可相容之处。所谓「上天有好生之德」是也！

±±因此《蜀山》写邪魔外道，除非是伤天害理，恶贯满盈，一般都容许悔过向善，不须赶尽杀绝，总会留下活路（如魔教至尊尸毗老人）；而对於旁门中的高洁之士，则敬而远之，保持和平共存（如天残地缺二老怪）。凡此，皆与《魔戒》描述黑暗王国无一善类、全都可杀的情形大异其趣。此种「相对」跟「绝对」观念之分歧，散见两者书中，殊堪玩味。

±±大体说来，《蜀山》并无明显师承，而是还珠楼主依据中国老祖宗留下的文化遗产、修道理论，并广泛运用阴阳五行观念，发挥奇思妙想所杜撰的「超现实主义」（Surrealism）武侠作品。揆其奇幻内容大致不出以下数端∶

±±.在修道方面──任何生物皆可经由修炼而脱胎换骨，通灵变化，御遁（剑）飞行。人类更能累积多生功力，由散仙、地仙修到天仙，超凡入圣，永享仙福。故《蜀山》写正邪斗争方式，多采取高来高去的空中作战形式，以较量飞剑、法宝及超能力（包括法术、神通、定力）为主；较《魔戒》只习於中古骑士的陆战而缺乏空军支援（风王、怪鸟为特例）的写法，实有霄壤之别。

±±.在武器方面──举凡金木水火土、日月星光磁、雷电冰雪霜等等自然现象，都有精英可以摄取；并炼成各种有形无形、相生相克的神兵利器，以攻以守，威力妙用不可思议。如《蜀山》所描述的太阳真火、冰魄神光、雪魂珠、日月五星轮以及各种太乙神雷等等，皆非《魔戒》无灵性的兵器所能比拟，飞剑更毋论矣。此外，另有许多法宝则类似现代高科技产物。例如∶

±±──「九天十地辟魔神梭」可上天、下海、入地；

±±──「子午宙光盘」可改变南北极磁场效应；

±±──「佛火心灯」可放射死光，无坚不摧；

±±──「传音法牌」可比美卫星电话功能；「吸星神簪」具有录放音功能；「晶球幻影」则有录影功能；而「魔宫照形」诸宝更有卫星现场直播、电视传真之妙，凡千里方圆之内任何动静，皆了如指掌。至於各种「防空禁制」则又无异於现代高效能雷达网加反飞弹防御武器系统了。

±±值得注意的是，《蜀山》所写的飞剑、法宝一经修炼，多能与主人心灵相通，进而与身相合；虽远隔千百里外，亦能以念力收回。反观《魔戒》最神奇的法宝至尊戒，则似欠缺这种收发自如、飞空寻主的通灵能力。

关键正在於西方各国没有系统的玄学理论依据，致无发挥之馀地，实在可惜！

±±另外在描绘仙景方面，《蜀山》有各式各样的仙府仙境，或在山顶（灵峤宫），或在海底（紫云宫），或在池心（幻波池五府），或在北极（陷空岛）┅┅皆具体而微，奇幻绝伦！阅「峨眉开府」一折，即可叹为观止。而《魔戒》唯一的「海外仙境」却一笔带过，令人奇诧！莫非是要保留读者的想像空间乎？

±±归根结底，《魔戒》与《蜀山》是不能作比较的；勉强要比，就如同英国牛排遇上中华美食┅┅您怎麽说呢？

• ※ 西西河电子期刊 第14期 2004年8月05日 ※
• 【注意】第十四期电子期刊定稿 don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