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所谓三皇五帝 -- 王威
涿鹿之战之意义,是一场华夏集团和东夷集团争斗领导权的战争。也是中国历史上的第一次长征。
我们不要以为蚩尤失败了,便以为他是个无能的军事家。
恰恰相反,他是中国军事史上一个超天才的人物,
蚩尤带领他的部队,由今天的山东一直打到今天河北地界,以现在北京直达济南的火车路程计,不过495里。
然而,在他那个时代,组织一只庞大军队,即便单纯行军,完成这495里路程,几近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春秋时代的军事家孙子在作战篇曾经提到远征之难——
按一般的作战常规,出动战车千乘,运输车千辆,军队十万,越地千里运送粮草,那么前后方的军需,宾客使节的招待费,胶漆器材的补充,车辆盔甲的供给等,每天都要耗资巨万。
只有作好了准备,十万大军才能出动。
用此军队作战,要求速胜——
旷日持久就会使军队疲惫,挫折锐气,攻城就会耗尽人力,久驻在外,会使国家财政发生困难。
如果军队疲惫、锐气挫伤,战斗力下降,财力不足,那么诸侯国就会乘机举兵进攻,尽管有足智多谋的人,也难以收拾这种局面。
所以在用兵上,虽笨拙的指挥官也要速战速决,没有见过讲究指挥工巧而追求旷日持久的现象。
战争久拖不决而对国家有利的事情,自古至今,都未曾听说过。
因此说,不能全面了解战争害处的人,也就不能真正懂得战争的有利之处。
善于用兵打仗的人,兵员不再次征调,粮饷不再三转运,武器装备在国内准备充足,粮草补给在敌国解决,这样,军队的军粮就能满足了。
国家由于兴兵而造成贫困的原因是长途运输。
长途转运军需,百姓就会贫困。临近驻军的地方物价必然飞涨,物价飞涨就会使国家的财政枯竭。
国家因财政枯竭就会加重赋役,军力衰弱、财政枯竭。
国内百姓穷困潦倒,每家资财耗去了十分之七。
政府的经费,亦因车辆的损耗、战马的疲惫,盔甲、箭弩、戟盾、矛橹的制作补充及丘牛大车的征用,而损失了十分之六。
所以,高明的指挥员务求在敌国内解决粮草供应问题。
就地取食敌国一钟的粮食,等于自己从本国运出二十钟;夺取当地敌人饲草一石,相当于自己从本国运出二十石。48
孙子是一个高明的军事家,曾经指导吴国的军队侵略楚国,攻入楚国的国都。对于远征之难的体会,自不是纸上谈兵。
然,孙子所处之时代,乃是春秋末期,其时中国人古代造车技术已经基本定型,可用于长途运输。
然而他认为,即便如此,一个国家一方面保持政府的稳定运转的同时,在另一方面还能承受一次旷日持久的远征所带来的财政压力,实在是很大的挑战。
吴国立国已经有五百余年,各种制度蔚为完美,压力尚且如此之大。则蚩尤带领的东夷集团犹自处于部落联盟时代,如何整合内部力量已经是很大的难题,更遑论驱使整个部落联盟之民众进行如此之大规模的远征。
更重要的一点,孙子提出的解决方案——“因敌就粮”的上上之策,乃是基于春秋末期土地之开发,农业之发达,为三代以来所未有。
而在神农王朝时代,天地茫茫,皆未开辟。粮食欲就无从,只能从本根之地运输而至。
因为蚩尤之远征,不惟要在后勤得到保障,尚需在敌人的地盘做持久战。
则其所处之困境,所挑战之难题,可以说是孙子想都不敢想象的。
蚩尤做到了,失败了。
但是我们要说,他是虽败犹荣。
为了取得这次涿鹿之战的胜利,蚩尤肯定花了好长的时间,才建立一个与以前松散部落联盟显异的运转体制——中国之最早国家政府的雏形。
从他“始作刑法”的努力,则知他必然创兴了一套国家机器,以便使得战争资源得以快速征集、运转和调配。
总之言之,蚩尤居然能够以强龙之霸道,追逐炎帝,更在涿鹿城下顿兵,挑战黄帝这个地头蛇,展开旷日持久之相持战,其动员力和组织力实在是开辟以来第一雄奇伟绩。
是以难怪百代之后,虽为异端,然东夷故地依旧长久地祭祀蚩尤为兵主、战神。直到秦汉间齐地仍有“兵主”蚩尤祠。
汉高祖刘邦起兵时,便曾以蚩尤与黄帝并祀。
汉魏古籍载东平寿张县境(在今山东东平)有蚩尤墓,高七丈,民常十月祀之;
另在巨野县有蚩尤肩脾家,与寿张蚩尤墓规模相同,传说蛋尤被杀后身首异处,故为别葬。
这种蚩尤崇拜到了魏晋南北朝时期,并没有被岁月所消磨,梁朝任昉所著的《述异记》上,便有对民间这一蚩尤崇拜现象狂热不衰的描述——
秦汉两代相传,蚩尤氏的长相,其耳边的鬓毛坚硬有如剑戟,头上长角。当他和黄帝作战的时候,用自己的角顶住敌人,没有人能够抵挡蚩尤角的威力。
现在冀州还流行一种玩耍的游戏,叫做蚩尤戏,在游戏中,民众三三两两的各自头戴牛角而互相抵触。
考察蚩尤戏的源头,当是出自汉代人发明的角抵戏。49
涿鹿之战之对中国之历史影响莫大。
蚩尤所创建的国家制度对于一向自以为领先于东夷集团的华夏集团是一次震撼性的颠覆。
当代治史学者黄仁宇曾经就中国近代史提出过一个观点——蒋介石及当日之国民党替新中国创造了一个高层机构,使中国独立自主。毛泽东及中共则翻转了农村基层。
两者之合力,才掀开了中华民族的新篇章。
蚩尤与黄帝之争斗天下的角力,给中华民族带来影响也大抵如此。
这也是为什么黄帝在此役之后,立即全面展开国家改制的工作。
首先他抛弃了神农王朝的官制,炎帝时,神农王朝的官制是以火命名的。而黄帝所封官职都用云来命名。50
春官为青云氏。
夏官为缙云氏。
秋官为白云氏。
冬官为黑云氏。
中官为黄云氏。
(后来炎帝的后裔就被封为缙云氏51)
黄帝成为华夏集团和东夷集团的共主之后,天下有不归顺的,黄帝就前去征讨。
他平定一个地方之后就离去,一路上劈山开道,从来没有在哪儿安宁地居住过。
他几乎是个大旅行家,往东到过东海,登上了丸山和泰山。
往西到过空桐,登上了鸡头山。
往南到过长江,登上了熊山、湘山。
往北驱逐了荤粥(xūn yù,薰玉)部族,来到釜山与诸侯合验了符契,就在逐鹿山的山脚下建起了都邑。
那么在这之前,中国人尚没有统治如此辽阔之国土的经验,因为这是之前的政治体制——松散部落联盟所决定的。
然后在涿鹿之战后,东夷集团彻底败北,再也无法阻挡华夏集团的强大,最初的国际制衡体系已经被打破。
枪杆子里头出政权,则国家之建制已然由黄帝一人说了算。
黄帝四处迁徙,没有固定的住处,带兵走到哪里,就在哪里设置军营以自卫。
他的军队则号称云师。又设置了左右大监,由他们督察各诸侯国。
这时,万国安定,因此,自古以来,祭祀鬼神山川的要数黄帝时最多。他任用风后、力牧、常先、大鸿等治理民众。
据说,黄帝还获得上天赐给的宝鼎,只是上天到底是怎么把这么重的东西交给他,书上没说。
他还很注重天文历法,命人观测太阳的运行,用占卜用的蓍(shī,师)草推算历法,预知节气日辰。
他还是一个哲学家,懂得顺应天地四时的规律,推测阴阳的变化,讲解生死的道理,论述存与亡的原因。
至于他的执政风格么,非常之勤政。
他教导督促老百姓按照季节播种百谷草木,驯养鸟兽蚕虫,测定日月星辰以定历法,收取土石金玉以供民用。对于从百姓身上征收的各种财物有节度地使用。
总之,本着为人民服务的宗旨,任劳任怨,
身心耳目,饱受辛劳,把身体的彻底的搞垮了。52
关于黄帝统治下的盛世,淮南子上有这么一段话,很可疑很可疑的一段话——
以前,黄帝治理天下,有力牧、太山稽两位贤臣辅佐他。
所以,黄帝能顺应日月运行、阴阳变化的规律来调节四季的法度,修正律历的标准。
他又区别男女雌雄,明确上下贵贱等级,使的社会强不凌弱、众不欺寡。
黄帝缔造的盛世是这样的:
人民百姓能保天命而不无故夭折,年成按时成熟丰收而不闹灾异;
各级官吏公正无私、上下协调而无过失;
法令严明而不昏暗,辅佐大臣公正不阿;
耕田者间不互相侵犯田界,猎渔者间不争夺鱼多水域;
路途无人贪拾失物,市场无人哄抬物价;
城门昼夜敞开,城镇没有盗贼;
穷乡僻壤之处的人还互相谦让财物,这时连猪狗都因粮食丰富而将豆谷吐弃在路旁,所以百姓无争论之心、怨恨之情。
这样天下清平安定、日月明亮,星辰运行正常不偏离轨道,风调雨顺而五谷丰登;
虎狼不随意扑咬,猛禽不随便搏击,凤凰都飞临庭院,麒麟都闲游郊外;
青龙进献车驾,神马安伏马槽,诸北、儋耳等边远国家无不奉献贡品。53
只是又据说,据《列子》上的说法——
黄帝即天子位的第十五年头。
黄帝因天下百姓拥戴自己而十分高兴,于是就保养身体,兴歌舞娱悦耳目,调美味温饱鼻口。
然而却弄得肌肤枯焦,面色霉黑,头脑昏乱,心绪恍惚。
又过了十五年,因忧虑天下得不到治理,于是竭尽全部精力,增进智慧和体力,去治理百姓。
然而同样是肌肤枯焦,面色霉黑,头脑昏乱,心绪恍惚。
黄帝长叹道:“我的错误真是太深了。保养自己的毛病是这样,治理万物的毛病也是这样。”
于是他决定放下了纷繁的日常事务。
他离开了宫殿寝室,取消了值班侍卫,撤掉了钟磐乐器,削减了厨师膳食,退出来安闲地居住在宫外的大庭之馆。
目的是为了清除心中杂念,降服形体欲望。
当黄帝三个月不过问政治事务之后。有一天,他白天睡觉时做梦,游历了华胥氏之国。
华胥氏之国在弇州的西方,台州的北方,不知离中国有几千万里,并不是乘船、坐车和步行所能到达的,只有通过做梦“神游”这一途径才能抵达。
这个神国中,没有老师和官长,一切听其自然罢了。
居住于此的神人们没有任何嗜好和欲望,一切顺其自然罢了。
他们不懂得以生存为快乐,也不懂得死亡的恐惧,所以没有早夭的人。
他们不懂得自私地爱自己是怎么一回事,也不懂得和外部事物保持疏远的距离。所以也就没有人类所特有的爱憎之情。
他们也不懂得反抗与叛逆,也不懂得赞成与顺从,因而他们的人际关系是那么单纯,毫无利害关系。
一个个都是那么的无所爱惜。一个个都是那么的无所畏惧与忌讳。
他们到水中淹不死,到火里烧不坏。
刀砍鞭打没有伤痛,指甲抓搔也不觉酸痒。
乘云升空就像脚踏实地,寝卧虚气就像安睡木床。
云雾不能妨碍他们的视觉,雷霆不能捣乱他们的听觉。
美丑不能干扰他们的心情,山谷不能阻挡他们的脚步,一切都凭精神运行而已。
黄帝醒来后,觉得十分愉快而满足。
于是他把天老、力牧和太山稽这些大臣们叫过来,告诉他们说——
“我安闲地在家中住了三个月,清除了心中的杂念,降服了形体的欲望,专心考虑能够保养身心和治理外物的方法,却仍然得不到这种方法。
后来我因疲倦而睡觉,做了一个这样的梦。
现在我才懂得最高的‘道’是不能用主观的欲望去追求的。
我明白了!我得到了!但却不能用语言来告诉你们。”
又过了二十八年,天下大治,几乎和华胥氏之国一样,而黄帝却升天了,老百姓悲痛大哭,二百多年也不曾中断过。 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