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捉襟见到的是什么？ -- 晨枫

要问英国捉襟见到的是什么，那全世界人民都要笑了：那是老约翰的牛肘啊。可是英国陆军司令理查德拉纳特爵士将军（称呼起来多别扭）没有笑，因为他正在打一场大仗。这仗比伊拉克还难打，好歹在伊拉克打烦了，还可以一走了事。但这一仗没法一走了事，打输了，英国陆军就只有刮几十年的锅底了。爵士将军大人打的是争夺预算高地的仗。按照现在的预算，在2003到2018年里，英国陆军将只拿到新武器系统购置预算的10%，大头都到了海军，空军其次。

其实，陆军的预算实际份额还是三军中最高的，这是因为陆军人数最多，而英国的国防预算中的大头都到了军饷里了。当年一言九鼎的日不落帝国，现在三军只剩下区区19万1千人，其中皇家海军38000人，皇家空军41000人，陆军109000人，其余的分布在总部机关和北约机构里。有趣的是，皇家空军和皇家海军顶着皇家的名号，而且由于他们是世界上第一家，所以直呼为皇家空军和皇家海军，在正式称呼里从来没有英国皇家空军或英国皇家海军的说法，但陆军从克伦威尔时代开始就一直是英国陆军，作为整体从来不用皇家的名号，尽管个别团队或许用皇家的名号。

但爵士将军大人的怨气不是由于名号的问题，而是陆军在过去很多年里一直承担了英国作战任务的大头。自从布莱尔上了布什反恐战争的贼船，英国陆军就在伊拉克和阿富汗作战，是除美军以外出力最多的国家。现在英国陆军撤出伊拉克了，原辖区里的巴士拉已经移交给伊拉克当局，但依旧在阿富汗作战，还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重见天日。相比之下，皇家海军和皇家空军除了后勤支援外，大体上无所作为。逊尼派或者塔利班游击队都是村野里或者山沟中的土耗子，见不得水也见不得太阳的。然而，英国的国策却依然是维持其海军大国的地位，2艘“伊丽莎白女王”级航母和4艘战略导弹核潜艇将耗资400亿英镑以上，把英国未来10年的军购开支啃掉一大半，而置一直在前线战斗的陆军于不顾，现在连最后的坦克生产线也关闭了。

英国是靠海军立国的。德雷克、纳尔逊在海上打出了大英帝国，库克、温哥华则把大英帝国的触角延伸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邱吉尔的海军部长的经历是他当首相的最重要的资本，达尔文也是在搭皇家海军的顺风船周游世界时琢磨出进化论的道理的。但皇家海军最后一次真正的海战还是1982年的马岛战争，这之后只有第一次伊拉克战争期间还可有可无地放过几枚巡航导弹，此外就一无作为了。皇家空军的情况稍微好些，但除了在第一次伊拉克战争和后来的科索沃战争中见了一点硝烟外，也基本上是和平兵。

作为英国军事力量中近10年来实际作战的主力，英国陆军的新装备计划中只拿到“阿帕奇”攻击直升机，而没有其他大规模的采购计划。这肯定不是英国陆军不需要大规模更新装备。随着英国最后一条坦克生产线的关闭，英国的“挑战者II”型坦克将换装瑞典的变速器和德国的120毫米滑膛炮。这本来是英国原装备件用完后的事情，但瑞典变速器和德国120毫米滑膛炮和英国现有装备体系完全不一样，一旦开始更换，就不能是零星的，而是大批更换，以保证后勤体系不至于为了东一摊、西一摊的不同备件而抓狂。这就是一大笔开销，但钱从哪里来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来更加不知道。英国的“武士”步兵战斗车是和“挑战者II”坦克协同作战的，但为了压缩成本，“武士”的30毫米速射炮是没有陀螺稳定的，在行进中射击精度大打折扣。要升级，这又是一笔钱。如果英国陆军未来的作战使命转向反恐和中低烈度战争，那应该大量装备“斯崔克”和MRAP（抗地雷、反伏击的缩写）一类的轮式重装甲车，这更是遥遥无期的事情。

不过皇家海军和皇家空军也有他们的苦衷，皇家海军和皇家空军现有装备和美国的其他“一等”盟国相比显得有点寒酸，这是英国过去几十年里国力衰落的体现，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呀。皇家空军的主力战斗机是“狂风”ADV，这是从主用于对地攻击的“狂风”式变后掠翼战斗机改型而来的，用于防空截击还成，但用于空战格斗就吃力了，用新型的“台风”战斗机替换下来已经不能再拖了。再拖的话，和塞尔维亚或伊拉克那样的二流空军单挑都有点吃力了。另外，为海外英军提供后勤支援也不能老是搭美国空军的便车，继续依靠从乌克兰租赁安-124也不是个事，C-17也是等不得的。

皇家海军那边，自从马岛战争后，小型航母和垂直/短距起落战斗机一时间大出风头，很是推销了一把英国宇航的“鹞”式垂直/短距起落战斗机。但皇家海军自己明白，小甲板航母缺乏海空预警能力，载机数量不足以形成有效的战斗力，如果不是那600公里的南大西洋海面使阿根廷战斗机成了强弩之末，战斗力大打折扣，鹿死谁手还未为可知。现在，皇家海军悄悄地撤下了小甲板航母和“鹞”式战斗机，而开始建造新的“伊丽莎白女王”级航母。这是65000吨级的中型航母，搭载36架F-35战斗机和4架预警机。另外，英国还在建造4艘战略导弹核潜艇，以替代现役的“前卫”级。这两大项目耗资400亿英镑以上，但英国依旧不可能恢复到过去的海上强权的地位，美国海军一家就超过了其他前多少名海军的总和，皇家海军增加两艘航母也不改变这个局面。这正是爵士将军火气最大的地方。

作为一个核国家，英国既没有陆基洲际导弹，也没有战略轰炸机，战略导弹核潜艇是英国唯一的战略核武装。除非英国走无核化的道路，战略导弹核潜艇是不能断档的。但“伊丽莎白女王”级航母就比较有意思了。英国衰落了。但落掉牙齿的狮子的眼光依然不肯局限于鼻子底下。问题是陆军已经不再是在海外干涉中维护英国利益的高效费比工具，皇家空军也有海外基地的问题，反而是老牌的皇家海军还容易在世界的大洋里游荡，维持英国在海外的力量存在，并担负必要的海外干涉使命。

海军也需要海外基地，但对海外基地的依赖性比空军要地很多。当年库克和温哥华漫游世界的时候，也是没有什么海外基地的。问题是，传统的驱逐舰、护卫舰在大洋上游荡，打打索马里海盗还成，打伊拉克那样的就不成了。没有航母的皇家海军最多只能混在美国航母战斗群里敲敲边鼓，但有了航母的皇家海军就有可能独当一面了，极大地增加了英国海外安全政策的军事选择。英国军事力量的建设方向早已从保卫英国本土和保卫英国海外利益转移到支持英国的国际安全政策，皇家海军的使命不再是争霸世界的大洋，或者争夺海外殖民地，而是作为美英特殊关系里的螺丝钉或者杠杆，影响世界政局的走向。拥有航母使皇家海军不仅可以充作螺丝钉，还有可能充作杠杆。

然而，在有限国力的支撑下，英国不可能全面加强陆海空三军。重建皇家海军，淡化陆军甚至空军，将英国武装力量作为外交的催化剂而不是尖刀、铁锤，这将是英国长远的安全政策。正因为如此，爵士将军还将继续郁闷下去。

• ※ 西河文萃 第24期 2009年7月1日 ※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