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中国信息产业向何处去 [1-3] -- 邓侃

有朋友邀请我去他们公司，讲讲“中国信息产业向何处去”。承蒙朋友高看，当时没多想，就应承下来。但是觉得纵论整个信息产业，题目大了点，于是提议，还是讲讲自己业内的事情吧，把题目改成“中国移动互联网向何处去”。

事后静下心来，觉得“中国移动互联网向何处去”这个题目还是太大，于是继续缩短战线，改成“中国移动互联网的应用开发向何处去”。再仔细琢磨琢磨，“中国移动互联网的应用开发向何处去”这个题目还是不能讲，万一影响到对方公司的战略发展，或者错误地兼并了不该兼并的企业，后果之严重，罪莫大焉。

对于“xxx向何处去”这样的题目，最诚实的答案是，不知道。

但是企业要发展，要投资，要兼并，如果看不清产业发展趋势，企业向什么方向发展？如何投资，兼并谁？总不能以不可知论，回避这些现实的问题。面对两难的矛盾，我们怎么办？

【1】因果关系是否成立？

预测未来的办法有两类，一类称为神秘主义，另一类称为科学主义。神秘主义的先知们，自称预测未来的能力来自于某种超自然意志，譬如上帝，鬼魂，星相占卜，或者通过修炼某种功法，而练就的穿越时间空间的法眼。科学主义的专家们，自称掌握了人类社会发展的规律，这个规律能够很精准地拟合T-n, ... T-1, T 等等历史事件，所以只需要进一步外延，就可以预测T+1，T+2...这些未来时刻将会发生的事情。

对于先知，信则有不信则无。论语有言，子不语怪力乱神。超自然的事情，还是少听少信更少说为妙。

至于科学主义的预言，最近看到网友著文说，“今天中国问题怎么解决，很大程度将取决于中国将成为一个国家来决定。这个问题说复杂很复杂，说简单也很简单。说复杂是因为牵涉的问题多，牵涉的利益多，牵涉到的人更多。说问题简单，简单在只要能判明社会发展的潮流和趋势，各种取舍就不难做 ”。（http://wf6251-2.blog.sohu.com/118687044.html）。葡萄网友的热忱固然令人感动，但是感动之余，疑问也是有的，“只要能判明社会发展的潮流和趋势”，什么是社会发展的潮流和趋势？

同样，我们对中山先生的名言也有疑问，“世界潮流，浩浩荡荡，顺之则昌，逆之则亡”，什么是世界潮流？满清末年搞洋务运动，搞宪政，算不算顺应世界潮流？满清昌盛了吗？有论者说，满清的洋务是治标不治本，宪政更是忽悠人民的狗皮膏药，满清所谓顺应世界潮流，是不过是矫饰，是敷衍。问题是如果我们退回到一百多年前，保皇党，立宪派，革命党，众说纷纭，谁都说自己代表着世界潮流，究竟应该听谁的？有人笑言，谁昌，则代表世界潮流，谁亡，则逆潮流而动。说穿了，成者为王败者寇。

虽说是笑话，但是也触及一个严肃的问题，潮流决定兴衰，这个因果关系是否成立？

满清游牧民族，打败了明朝中原地主阶级。谁更代表先进文化和先进生产力？如果诸位生在明末清初，选择做前明遗老，还是投降外族，做满清新贵？当时谁能预料到，满清入主中原以后，能够全面继承和发扬汉民族文化？

同样，上个世纪初，面对日本的全面入侵，很多人当了汉奸。他们诡辩说，谁知道日本是不是翻版的满清？更何况，满清相对于明朝是落后民族，而日本相对于当时之中国，却拥有先进文化和先进生产力。如果一切以顺应先进文化先进生产力为准绳，那么汉奸是否值得同情？

【2】统计相关性是否可靠？

Figure 1. Illustration of Kalman filtering

Courtesy http://farm4.static.flickr.com/3338/3655926966_dc249248f0_o.gif

假设船行驶在海上，除了知道自己的航速和方向以外，船长还能看见远处的灯塔，确切地说，是灯塔的方向，但是不知道船与灯塔之间的距离，另外，船长还有一张地图，地图上标明了灯塔的经纬度。凭这些信息，船长能不能判断船的位置？

Kalman filtering的办法是这样的。为了方便解释，我们先把问题简化。首先假设在过去时刻 T-1，船的可能的位置有且只有两个，如Figure 1所示。因为知道船的航速以及走向，我们可以依据T-1时刻船的位置，预测当前时刻T，船所处的位置。因为在T-1时刻，船有两个可能的位置，所以当前T 时刻也有两个可能的位置。

如何识别船的两个可能的位置中，哪个位置更准确？根据船的位置，以及灯塔的位置，我们能够测算出灯塔的方向。船的位置不同，灯塔的方向也不同。拿测算出灯塔的方向，与实际观测到的灯塔的方向比较。两个测算出的灯塔的方向，总有一个更贴近于实际观测到的灯塔方向。

以此反推，我们就可以知道在T以及T-1时刻，船的两对可能的位置中，那一对更贴近与船的实际位置。

现代经济学时尚建模。通过拟合历史的经济数据，矫正模型参数。然后断言，既然这个模型能够很精准地拟合T-n, ... T-1, T 等等历史事件，那么根据这个模型，我们不仅可以预测T+1，T+2...这些未来时刻的经济形势，而且可以计算出这个预测的可靠性。

比较现代经济模型，与先知们言之凿凿的因果规律，现代经济模型回避了因果的链条，而注重诸多现象之间的统计相关性。可以说，现代经济模型与Kalman filtering的思想根源非常相似。

仔细研究一下Kalman filtering的适用范围。实际上，Kalman filtering隐含着一个假设，在前面的例子中，这个隐含的假设是，海浪不会对船的航速和方向造成太大干扰。如果干扰太大，那么我们就无法从船在T- 1时刻的位置，推算出船在T时刻的位置。这样以来，接下去的演算都不再成立。

经济建模也一样，经济数据的可靠性很值得怀疑，(参见我国GDP数据的统计方法，http://www.ccthere.com/article/898543)，以此建立的经济模型也值得怀疑，以此预测的未来经济形势更值得怀疑。

【3】领袖们在掷骰子

问题是，在一切一切都值得怀疑，都不确定的情况下，生活在继续，我们仍然需要拿主意，做决策。什么是正确的决策？让我们听听执政者们的实际经验。

以下是Robert Rubin，在2001年哈佛毕业典礼上的致辞。Robert Rubin，从1995年1月，到1999年6月，在克林顿执政期内，任职财政部部长。

Figure 2. Former Secretary of Treasury, Robert Rubin

Courtesy http://upload.wikimedia.org/wikipedia/commons/e/e3/Pr4262ls-treasury-rubin.jpg

“ 我平生逐步确立的核心理念在于，没有能够被验证的绝对的规律，换而言之，在没有明确的必然性的情况下，所有的决策都建立在或然性之上，所谓或然性，就是每一种可能的后果，都有各自出现的概率。进一步说，既然我们承认，所有决策都关乎概率，而不是绝对的必然，我们该做的，是发掘所有可能的复杂因素，逐个分析比较，找到最优的决策。”

“或许最重要的是，摒弃把握绝对规律的梦想，正视充满不确定性的现实，做出赢面最大的判断。从这个宗旨出发，大家要孜孜不倦地分析和质疑周围发生的一切，不要盲目轻信那些蛊惑人心的断言，心平气和地去分析去比较，这样才能更深刻地理解周围的一切。”

“还有，决策过程的复杂，远远不止判断概率一项。每一种可能的后果，往往不是一个简单的独立的效应，而是众多相互影响的因素之间对立统一的结果。”

“ 如果康德和斯宾诺莎在世，我十分怀疑他们是否对自己有信心，觉得自己有能力处理风险套汇，干预美元日元国际货币兑换市场，以及其它财政当局的日常事务。但是，在我看来，他们能够胜任。回顾我在企业界和政府这么多年的经历，在重大事务中，断言什么什么必然会发生，多半是幻觉或者有意误导。同样，在讨论政策或者企业战略的时候，把错综复杂的局面，抽象成某种简单的逻辑，多半也是幻觉或者有意误导。现实是复杂的，正视复杂性，踏踏实实地梳理复杂的诸多因素，这样才能做出正确决策。”

“如果承认决策建立在或然性之上，那么有一个重要的推论，衡量决策的好坏，事后的结果固然需要参考，但是不能单单以结果为准绳，决策的过程是否合理也是依据之一。既然承认事情的发展存在偶然性，那么任何独断专行的决策，或许结果是好的，但是我们仍然认为这是一个糟糕的决策；而一些制订过程似乎无懈可击的决策，事后的结果也可能不理想。但是长远来看，过程越合理，决策正确的可能性就越大。我们之所以不以成败论决策，而是强调决策过程的合理性，就是为了促进大家完善决策过程的合理性。”

Figure 3. Secrets of the Temple: How the Federal Reserve Runs the Country

Courtesy http://ecx.images-amazon.com/images/I/51wUUm9KKXL.jpg

"Secrets of the Temple: How the Federal Reserve Runs the Country"。是一本观点比较中立，笔调比较平和的书。内容主要是美联储如何把美国经济从卡特后期的滞涨，拉动到里根时代的大繁荣，这一段时期的历史。读这本书的时候，始终为美联储主席捏把汗，因为他也不知道美联储的决策会造成什么后果。时不时出现的情况是，经济形势的发展，为当初做决策时，始料不及，甚至于走向预测趋势的反面。

虽然不知道后果，不管愿意不愿意，美联储主席必须做决策，这是他的职责。

在飘忽不定的经济环境中，在领袖们无厘头的指引下，生活在继续。领袖们在掷骰子，津津乐道投掷的力度和角度是否合理，而小民们能做的或许只是算命和烧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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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来唱一下反调
• ※ 西河文萃 第25期 2009年8月11日 ※中
• 【原创】乱弹，不是集结号
• 好像河里邓侃暗示过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