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中国信息产业向何处去 [1-3] -- 邓侃

【6】给决策一个说法

在第三节中，我们提到美国财政部前任部长Robert Rubin，一再强调决策过程的合理化。在我看来，他之所以强调决策过程合理化，有两条没有明说的用意。

1. 争取更多的支持者。不存在严格正确的决策，支持者越多，服从并执行的人越多，越可能达成决策预期的目标。

2. 预先留有余地，以便日后为自己辩解。不存在八面玲珑皆大欢喜的决策，而且不管成效如何，一定会有人挑剔。所以执政者必须预先谋划好，将来如何为自己辩护。

Robert Rubin在演讲里，暗示了这样一种辩词的范本，“基于当初的形势，我们选择的决策，是所有可能的方案中，最好的一个。即便我们穿越时空回到从前，再做一次决策，可能我们的选择，依然与当初的决策一摸一样。”

理论分析完毕，接下来做案例研究。假如执政者决心抵制互联网泛滥的色情低俗内容，不论真实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台面上最好有个预案，针对各种反对者的论调，准备好有说服力的数据，证明抵制运动不仅是必须的，而且是有成效的。

如果不预先做好这些功课，那么我们的新闻发言人，就不免会晾在讲台上，尴尬地面对反对者们的奚落。新闻发言人的个人脸面并不十分重要，重要的是观众们对执政者的信心。前文说过，支持者越多，服从并执行的人越多，越可能达成决策预期的目标。反之亦然。

需要做哪些预备功课呢？听听反对者的言论。针对这样的言论，想想应该如何反驳。

Figure 5. US men against sexual assault, by University of Rochester.

Courtesy http://www.positiveliberty.com/rapechart.gif

没有人会否认互联网的勃兴，导致色情内容的泛滥。在西方，传教士通常视为道德的楷模。美国有一个传教士组织名叫“承诺的守望者”，对这些传教士的调查发现，53%的人每周至少逛一次色情网站。道德楷模们尚且如此，更不要说凡夫俗子们了。

但是在互联网勃兴的1990年代的性犯罪，却呈持续下降的趋势，参见Figure 5。

当然，这些统计数据值得质疑，因为性犯罪的数量有可能被严重低估。原因出自人类社会的一个怪异的现象，性犯罪事实曝光以后，群众往往无视犯罪份子，反而对受害人指指点点，使受害人不仅身体受到摧残，而且名誉也受到玷污。为了避免双重折磨，受害人往往选择忍气吞声，任由犯罪分子逍遥法外。所以我们承认，存在这样一种可能，色情内容的泛滥，会导致性犯罪数量的增加，这一内在相关性，可能由于统计数据失实，没有被准确地反映出来。

假设色情内容的泛滥，真的会导致性犯罪数量的增加，那么依据相同的逻辑，暴力内容的泛滥，也会导致刑事犯罪数量的增加。持这种观点的人，通常认为以下现象，可以作为这一论点的佐证，在1970年代和1980年代，美国刑事案件数量上升，同期，好莱坞电影以及电视节目里，暴力镜头也大幅度泛滥。

近年来，热衷电子游戏的青少年越来越多，在虚拟世界里，他们枪杀，轰炸，暴打，放火焚烧敌人，这些敌人包括动物，机器人，外星人，以及属于敌对阵营的人类，虽然并非现实，但是玩家沉浸在游戏的氛围中，感同身受。随着技术的进步，游戏联网了，玩家不再满足于奥特曼打小怪兽，他们枪杀，轰炸，暴打，放火焚烧自己的同学，朋友，甚至家人，这样更真实，更刺激。人们花费在网络游戏上的时间和金钱大幅度增长。

但是，网络游戏的快速普及的同期，刑事案件数量却整体呈下降趋势，参见Figure 6。这个统计数据表明，暴力游戏并没有刺激刑事案件的增加。依此类推，暴力影像，也不会刺激刑事案件的增加。再依此类推，色情内容也不会刺激性犯罪的增加。

Figure 6. US violence crime rate, by US department of Justice

Courtesy http://www.positiveliberty.com/viort.gif

虽然缺乏严格的数据支持，但是批评者们仍然可以辩解，色情内容和暴力游戏存在“潜在的”不良影响。这种辩解显得很苍白，原因是，既没有证据证实，也没有证据证伪，这些“潜在的”不良影响，是否真的存在。

但是对这些“潜在的”不良影响，患有恐惧症的，并不在少数。17世纪，声誉卓著的大主教Jacques-Benigne Bossuet，这样评论靡靡之音，“即便听众没有仔细听，那些靡靡之音到底在吟唱什么，歌词表达的是什么样的颓废的情绪。单单听那些甜腻腻的曲调，观看那些媚俗的表演，颓废的情绪就在不知不觉中，侵蚀了观众的心灵。这种潜移默化，才是最可怕的”。18世纪，启蒙运动的主将伏尔泰，曾经激烈反对在歌剧舞台上，出现绞刑架这样污秽的道具。甚至于女演员一句简单的台词，“我生了一个孩子”，也倍受指责。因为这种低俗的语言，会潜移默化地败坏社会风气。为了教化民心，高雅的说法应当是，“我们的婚姻结出了一个果实”。

“潜移默化”论者认为，尽管“潜在的”不良影响，是不是一定会转化为实际的危害，没有定论。但是既然存在这种可能，既然大家都认为色情和暴力内容，是不良内容，那么管它有没有实际危害，彻底清除，彻底消灭隐患，这是最稳妥的办法。

亚里斯多德发明了一个词，精神宣泄(catharsis)。意思是在人类灵魂深处，不免会积淀多余的，甚至阴暗的情感和欲望。作为治疗的手段之一，不妨把这些有害的情感和欲望释放出去，把邪恶清除出去以后，人类的心灵就得到了净化。亚里斯多德把这种治疗手段称作，精神宣泄，

两千多年来，精神宣泄式的心理治疗法，被继承下来，并且发扬光大，成为日常所需。文学艺术，冥想瑜伽，体育比赛，甚至于博客，都可以看作是精神宣泄的手段。但是精神宣泄并非意味着一味放纵，作为制衡的机制，人类社会从来没有放弃过对自身的道德约束。精神宣泄和道德约束，作为对立统一的双方，维持着人类社会的心理均衡。

很多人感慨，时代在进步，但是社会道德水准却在持续下降。我们的文明日益老化，对于越来越多的越轨和堕落的行径，我们越来越熟视无睹。这样积累下去，总有一天文明将崩溃。我们必须承认，过去曾经觉得不可思议的现象，现在变得司空见惯了，节育，堕胎，同性恋，女人不再淑女，而是变得飞扬跋扈。

或许有人会争辩，这些事情本来就是完全合法的，本来就应该司空见惯，甚至鼓励。或许有人会哀叹，总要设个底线吧，如果连色情和暴力游戏都合法化了，接下去肯定还会有什么别的，更令人发指的丑恶现象，也会合法化。

的确，我们宽容的底线在某些方面在后撤，但是也应当看到，在其它方面，我们的道德感在强化。曾经有很多很多历史上人们习以为常的现象，如今的社会却难以容忍。精神宣泄大行其道的同时，道德约束并没有一味退缩。正相反，道德约束只不过转移到其它方面，更恰当的方面。例如，虐待妇女和儿童，尤其是家庭暴力，曾经是普遍现象，而现代社会却明确地表明了零容忍的立场。在中世纪，决斗曾经非常流行，但是在现代人的眼里，这是愚蠢和可笑的行为。种族歧视的言论被普遍鄙视，酗酒被普遍鄙视。

如果有人认为文明在崩溃，那么他不妨穿越到1800年代，考察一下当时美利坚模范公民的美德。所谓模范公民，只限于男性，他们拿烈酒当水喝，随心所欲地痛殴妻子和儿女，不需要理由。他们蓄养奴隶，对待奴隶，恶声恶气，粗言秽语。如果有人胆敢挑衅，他们立刻拔枪相对。这就是文明没有崩溃之礼仪时代的美德。

勿须讳言，在优化道德约束机制的同时，我们也应该考虑对于精神宣泄，采取相应的完善措施。在马甲支配的虚拟世界里，我们还没有找到一种强有力的武器，去反制人们低俗的冲动。没有一个过程是完美的，但是我们保持乐观的心态。

(http://www.positiveliberty.com/2004/09/porn-and-violence-catharsis-and- discipline.html。为了节省时间，没有严格地逐字逐句地翻译，而是采取意译的办法。但是译文尽可能忠实于原作的论点和论据，不删减，不发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