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胡乱邦的出处及其他 -- 子罕

其实，每次讨论文革或类似的问题，我都是十分被动的。

润树兄可能笑了 -- 你知道你是十分被动的，你干吗还要参与呢？换句话说，你既然知道自己是十分被动的，干吗还要坚持自己的观点呢？

这不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么？你看，这么多朋友反对你，你就归队吧 ：）

如果您想明白我被动的原因，可能就会多一些理解。

今天官方对于当年“左”的错误是怎样看待的，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 -- 实际上，包括邓小平在内，对它是采取了一个相对宽容的做法。也就是说，官方并不会真正对文革和他的领导人采取全盘否定的态度，或者对建国初期的一些严重错误进行完全的批判。

你说江青张春桥都死缓了还宽容？的确是宽容的做法，实际上文革并没有被清算，当年的领袖们，在改革开放下有的人成就还颇为不错呢。对比五七年反右打倒的右派在文革中的遭遇，就可以感到邓的宽容。

邓以及邓之后的领导人为何宽容“左”的问题呢？这里面暗含的原因有二 -- 第一，文革是共产党组织的，大跃进也是共产党组织的，今天的共产党与当年的共产党一脉相承，大家都有参与，如果采取肃清的做法，最后谁也跑不了干系。说白了“左”的错误无论怎样都是内部的错误，关起门来打孩子可以，别人最好少插嘴；第二，文革后邓采取的是一条各派别和解的路线，基本放弃了TG前期冷酷的斗争哲学，不搞运动，特别是党内斗争变得平和了许多，赵紫阳也不过是软禁而已，照样可以去打高尔夫球。这在TG早期是不可想象的事情。这也是邓高明之处，他是绵里藏针，而不是旗帜鲜明。

而邓等人是亲身经历了文革的，深知它的危害，也不会主动去喜欢它，于思想上还是要尽量否定它。而这个否定，由于前两个原因，实际上含糊不清。要知道全面否定文革，有些人，有些事是无论如何绕不开的，但如果真的干起来，那党的分裂都是可能的。更主要的是，文革已经成为一些反共势力手中的牌 -- 称颂文革，可以否定今天的TG，批判文革，可以打击TG执政的法理基础。面对这口双刃剑，对文革的态度，今天执政党就是“闷声大发财”。

我觉得这是个聪明的态度。

这些分析，如果您觉得根本就没有道理，那我就当是白说，您告诉我一声就可以。但是，我尽量用事实说话，希望您能够明白我的诚意。

那么，您就看到我包括其他否定文革的朋友的被动在哪里了 -- TG自己都搞不定的事情，你能搞定么？你敢搞定么？

冰冷雨天是一个特例，他跟文革仇深似海，他豁出去了。

但是比如萨这样的，其实和文革谈不上仇深似海。我家文革中的确受到过冲击，但于我而言并不是大不了的事情，至少感情上不是那样激烈。为何呢？因为我们家受冲击，包括我母亲下放，都是在我出生之前的事情。如果你出生了，看到的家就是这个样子，你就会有一种潜意识，认为家本来，或者就应该是这个样子，你很难对这种状态产生特别的反感。就算以后反感，也是理论上的，感情上，并不是很谈得上。

何况小时候的家充满了温馨和相互体谅，所以我的童年实际上比今天丰衣足食的很多孩子们其实还要幸福一些。“恨”这个字，很难根植到我的心中。

我更愿意把文革看作民族的一个悲剧和教训。

所以，让我谈文革，第一个障碍就是我并不是很喜欢这个话题。如果被大家逼成了专门对文革发表意见的“砖家”，那对于我来说自觉是件不幸的事情。生活中有很多事情值得关心，专门去讨论一个自己不很乐于深入的话题，属于赶鸭子上架，这是我的第一个被动。

我更愿意把时间花在对历史材料的研究，甚至与老尹聊聊刑侦技巧这些方面，您看，这不是比咬牙切齿地讨论文革有趣多了？

而第二个障碍就是讨论文革，没有开口之前，就已经知道胜算很小很小。

称颂文革的朋友不必有所顾虑，因为把文革说得再好，共产党也不会抓你的，大不了是一个对毛公的崇拜么，毛公至今还挂在天安门上呢，我说毛公的好话，顶多是一个认识错误，你抓我？那麻烦大了。

也有因为这个被抓的，但据我所知都是闹组织闹的 -- 你崇拜毛公可以，但是你别有组织，哪怕是崇拜胡哥的组织呢，TG也一样要抓的，这是原则问题。

但是否定文革的朋友就不一样了。

我们拿文革以外的一个例子来说明问题吧。

比如，有人说三年困难时期饿死三千万。

马上有人出来说造谣。

我支持。没有证据的事情，造谣！三千万哪儿来的数字啊，这玩意儿和DJY上头退党五千六百万可以一比。

接着有人说这样讲的是别有用心。

这个我也支持。因为不是有点儿特别用意的，干吗造这个谣呢。

接着有人说三年困难时期根本就没饿死过人。

这个，我沉默，因为每个人认识有所不同，再说了，说三年困难时期饿死没饿死人，也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对今天来说并不是很重要的事情。

接着有人说因为三年困难时期根本就没饿死过人，所以三面红旗正确，大跃进万岁，今天还要照这个来。

这个，就没法保持沉默了，你说没饿死人就说吧。低调一点，讨论出饿死人是光荣的事情吗？你要还拿这个当证据来证明当时TG光荣正确，也就算了，你要说还用当年这个“光荣正确”来指导今天的事情，那不反驳一下对今天的事儿可就是麻烦了。

比如，你说五胡乱华这段历史值得商榷，那是观点问题，你说五胡乱华根本就是造谣。。。也随你，但你要说因为五胡乱华造谣所以今天我们应该按照东晋的做法来解决民族问题，那就不得不出来说了 -- 兄弟，五胡乱华不是造谣阿。

好吧，我可能会说 -- 兄弟，三年困难时期饿死过人的阿，不能说当时那个政策好照着来啊。

人家听了会不高兴，说老萨，你说话要讲证据，你说文革不好，你给我证据来说服我。

我不能给你证据来说服你的，证据要你自己去找，自己去了解历史。

为什么呢？我们来看看。

你要证据，好，老萨给你找证据，找三年困难时期饿死人的证据 -- 难吗？现在不是封闭时代了，当事人还在，找起来并不困难，比查抗日史料容易多了。

实话说 -- 真的不难！

有很多时候，你有证据，但是你必须克制自己，不用证据说服别人。

为什么呢？

好吧，我拿证据给你，接着就是两种可能 -- 第一种，你被说服了，第二种，你说萨苏是阶级敌人，精英分子，否则他专门收集这些材料干吗？

……%￥#···

这倒不要紧，问题是，老萨专门弄这个，提供饿死人的证据或者文革的灾难，其结果谁会高兴？

有需要这个证据的高兴啊 -- 他不用查材料了，还可以说这是萨苏说的，他要为自己提供的东西负责！

人家怎样用就不是我能控制的了。

老萨因为这个给列进个另类，是希奇的事情吗？

我还想回国呢。

人家说“砍头不要紧，只要主义真，杀了夏明翰，还有后来人”，老萨你没有骨气。

这是个哭笑不得的说法 -- 我要是去烧靖国神社，因为这个砍头不要紧，那牺牲是值得的。我要是因为满世界谈饿死人的证据，谈文革中TG给民族带来的灾难，你说我为了谁？

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说的就是这种事情。

从我个人的观点，今天的TG与文革时候的TG虽然一脉相承，却已经完全是不同的两个政党了，揭批那个时候的问题，对今天的TG来说并无促进作用，看不出任何积极意义。

所以我不会为了网上争论的结果，去干傻事 -- 所以，当我们讨论这些问题的时候，我们本身就在被动的地方，不说证据，几乎是没有胜利的希望。

在其他话题上，如果这样没有胜利希望的辩论，我根本不会参与，因为这是自讨没趣。

但是文革这类问题上，不能不说话 -- 这是一种责任感的驱使。文革是民族的灾难，我们有责任尽自己的力量去阻止灾难的重演。

其实，关于文革带来的灾难，只要用心去看，是很容易找到资料的。谎言，人与人之间的敌视和不信任，对人权和法律的践踏，耽误了一代人的教育破坏，全国范围内和平时期的武斗，完全违背经济规律的发展方法，其他国家经济腾飞的时候我们的原地踏步。

我自己的看法，除非是掌握权力的人，否则把谁送回文革时代，谁都不会快乐的 -- 特别在你今天已经习惯了在网上胡说八道，在餐厅里吃饭不付粮票，有事出门打个出租的时代。

当我们离开了一个时代的环境，我们常常会忘记其中糟糕的部分 -- 笑笑，有人说你们出国了的人往往比国内的更爱国，因为你们只记得国家的可爱之处，而不需要和它不可爱的地方打交道，大约，也是同理。

我不敢说我对，但说我错的朋友，实际上我并没有看到能够说服我的，所以我只能保持自己的观点。

有人说老萨你不说话就完了。

今日我说话，有些朋友责备我错误，但假如今日我不说话或说违心的话，将来同样这些朋友要责我不义。

宁可被人今天说我错，不愿将来被指责以不义，这是我们中国人文化中最重要的一部分吧。

• 一叶知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