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大国师 -- 王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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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一百年·镜中生

一百年·镜中生(大国师系列)

  功名无望,大病初愈。陈东离了十方寺,水路陆路,一路向南,或走马,或乘船,流连名山大川,一晃眼两年过去。

  这路上,却遇见一个叫季胜的道士,说是要前往终南山隐居修道,陈东一见季胜,起了爱慕的心,于是相约同行。两人出则同车,入则共卧,不免有了缠绵之事,事后,陈东欢喜道:我原以为世间的乐事,要在女人身上找寻。谁知道男人身上的乐事,才是世间最大。”

  季胜收拾衣物,整理自己的衣冠,看着陈东,笑而不答。

  又过了些许时日,季胜拱手向陈东作别。

  陈东呜呼流涕,巾帕也不知道湿了几条,百般求恳挽回。

  季胜摸着陈东的头发,道:“我来见你,是要了却我们前世的缘分,今生,但凡,你有所求,我无有不依,无有不允的。”

  陈东一颗心空荡荡的难受,爽然若失,道:“那我们这些日子来的恩爱,全是空的无的虚的假的么。”

  季胜右手拉起陈东的手,左手往空中一招,于是身周杨柳舞动,一条条,千万条。陈东的袖子也轻柔的摆动起来。季胜道:“你知晓这风从那里来,又要到那里去。老实说,我也不晓得。我原是学佛的,摸过了轮回盘,这三界有情众生情爱的事,到过不过一百年,本不能长保。现下又向了道,学的,是长生久视之术。学成以后会如何,我也不晓得。只是,既然学了,我若是不遇见你时,前世的缘分到底难了,就像这风,不到了你的袖前,你到底不能知觉。我既然遇见你时,这风便过去了,又岂会再回来啊。”

  陈东凄然道:“哥哥,我的亲哥哥,你这是要我今日死在你面前,才说这样绝情的话么。怪力乱神,子所不语。六合之外,存而不论。所谓前生,我不晓得,我不信从。所谓今世,我眼睛看见,耳朵听见,这颗心,也感受得到。我原来爱过一个女人,那么的爱,她虽然从没有体贴我的意,虽然嫁入了王家,可是,我却知道,我是真的爱。就如这会,我爱你一般,哥哥,我这颗心,在你面前,你都看见,岂是虚空,岂是你说没有便能没有的。我便是咬牙认了,可是这颗心,这伤,这疼,这痛,这激激烈烈的疼痛,难道便能如春风一样,过去了便不再回来。”

  季胜大笑起来,看着陈东在阳光下的手,剔透通明,有如白脂玉,道:“也罢,情之为物,本为你辈所设。俗世却要有你这般的痴人,才见情真。我便陪你再走上一程,也让你见识仙家的体面。”说到这一时,季胜的身后出现三个人,一个白衣胜雪的男子,手抱古琴。一个黄衣如菊的女子,玲珑无比。又有一位是百衲灰衣的老和尚,瞎了眼,眼洞空空的深不见底。季胜向陈东介绍一位是本朝的大国师王威,另一位则是她的妹子,再一位则是他的师傅陈和尚,并向王威借了一面镜子。

  镜子向阳,照地有光。季胜一推手,将陈东送入镜子之中。

  长杨十里,说不尽江南的好山好水好风光。

  陈东一立脚,上下打量一下自己,尽然是两年前身背行李悠游山水的自己。一路南下,餐风饮露,晓行夜宿,非止一日,眼前双峰雄峙,耸入云表,正是两浙路溪口县北境的天目山,相传峰巅各有一池,左右相望,此地山明水秀,怪石嵯峨,烟峦滴翠,道家尊为第三十四洞天。

  陈东沿着山路又走了两里,前路立着一座小庙,屋檐上的瓦片都掉了大半,另一半瓦片上则长满野草,这等荒庙一路上见的多了,人间不安,天上的神仙也自然跟着倒霉。庙门前有一口水井,陈东不禁大喜,他又饥又渴,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拂去井边一块卧牛石上的叶子,一屁股坐了下来,只感到脚底板麻辣辣的好不难受,抓起脚底看时,高高的起了水泡。此时清风徐徐,熏的人有如中酒,便似在云气中蒸腾四走,陈东闭了眼睛,坐了好一会儿,想了半天,才想起自己想干什么,当下解开身后的包裹,包裹还有几天前在一个小镇上买的干粮,在井边摊开。

  陈东井边转了一转,提了提轱辘上绳索,井绳倒是老长,却没了水桶,想着也许庙里头藏着,当下一推庙门,匡当一声,半个庙门就重重的摔出一声巨响,空山寂寂,倒把他唬了一大跳,陈东扪着胸口,心道:各路神仙,小子不过打一口水,有怪莫怪。此时天色昏黄,归鸦躁晚,光影从庙顶上透空而下,照的庙里的事物明的更明,暗的更暗。陈东抬头仔细了好一会儿,才看清楚神坛上供奉的是除三害的周将军,陈东小时候染过一场恶疾,久医无效,有人说是被五通神缠上的缘故,又说被五通神缠上的病人,亲自睡在周将军庙,渐渐的也便好了。他父亲听了,背着他,跋山涉水,一路上,只要看见周将军庙,便让他在里头睡上一宿,几百里一直背到宜兴周将军的故里,让他在宜兴周将军庙里着实睡了十几天,说来也奇,竟康复了,是以他父亲常说儿子的这条命是周将军给的,每年总有一两日,拉上陈东,到周将军庙叩谢神恩。

  陈东怔怔看了好一会儿周将军的神像,满是污垢,起了清理打扫的念头,当下在庙中转了一转,于神幔后面找着一柄扫帚,他手足并用,爬上神坛。却见周将军的神像后头,一把雪亮的钢刀跳了出来,陈东吃了一惊,整个人从神坛上直直摔了下来。那手执钢刀者是个四十多岁的道士,头上帮着黑巾,黑巾正中绣着太极图样,那道士一把刀缠头绕颈的一阵乱舞,口中大喊大叫道:“那里来的小蟊贼,敢在九华山道爷的头上动土。滚,滚,快滚。”

  陈东口中也是一叠声道:“道爷饶命,道爷饶命。”一心想着爬起来,赶紧逃命要紧,偏生两条腿抖个不住。那道士见他不动,声音更是一声声的高上去,突然“啊”的一声,整个人慢慢的软倒在神像之旁,手中钢刀一滑,从神坛上掉下,直插入陈东的两条大腿之间。这时,神像后又转出一个道士打扮,白白胖胖,年岁也是四十上下,两只手不停的摇动的那昏过去的道士的身子,惶道:“赵老,你怎么了,你醒醒啊。赵老,你别吓我。”跟着又是掐人中又是扯耳朵,却眼见神坛下的陈东慢慢的站起来,拾起地上的钢刀,眼睛正恶狠狠的瞪着他,那胖道士道声苦也,心下不知高低,把身子直往后缩,缩不进一丈,身后便是墙壁,口中想喊:“好汉饶命。”可是怕的厉害,声音提到了嗓子,到底一句话也挣不出。

  陈东握住钢刀,看着那胖道士偎墙而立,汗出如浆,大是快意,心下突然涌起一股奇妙的心思,仿佛钢刀只一在手,则天下事再也没有什么可为与可不为。他甚至非常厌憎眼前的两个活人,想着,只要轻轻的一挥手,在这旷野中,除了老天爷,又有谁知道是他下的手呢?陈东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刀,他用上了两只手,握的是那么的紧,左手能感觉到右手上的汗,右手能感觉刀柄上的粘稠,那还是汗。正所谓身怀利器,杀心自起,他抬起了头,又感觉,杀一两个人,那是什么样的感觉,更感觉,为了了解这样的感觉,杀上一两个人,想来未尝不可,并不是一件值得大惊小怪的东西。

  

  陈东在想,他是那么爱着季胜,为什么他会站在这里呢,拿着把刀,对着这样的两个人。眼前,季胜的身影如梦如幻,一时微笑,一时蹙额。他原以为全世界是爱他的,也应该爱他。可是,季胜一推手,便能轻易的撇下他。一想到这里,有千种百种的不甘心。

  陈东的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终于“啊”的一声大叫,对着身周的虚空一阵乱劈乱砍,口中道:“杀,杀,我要杀。”神坛上那昏过去的道士悠然醒来,原来刚才那道士喊的声音过于凄厉,一口气接不上,是以晕了过去。这会儿见陈东两眼血红,狂态大发,心下大急,伸出两根手指,道:“你……你……你……。”还没你出个子丑寅卯来,头一歪,又晕了过去。而偎墙而立胖道士刚有点指望,至少有个人死在他前头的指望又破灭了,更是面如土色,上身不动,两只脚却不断的踢着那晕倒了道士的脑袋,只盼把他踢醒过来。

  “哚”的一声,陈东手中钢刀已经砍中神坛前的供桌,牢牢的咬住桌面,他用力扯拔不出,整个身子倒往桌子撞过去,额头重重的受了桌角一下,登时天旋地转,气力全无的晕死过去。

  夜色如水,南方的入冬前的天气,寒气自是一天比一天重,陈东醒过来的时候,明月满怀,耳边响着劈劈啪啪的拨柴烧火的声音,他才一转过头,腰间就受了重重的一脚,有个人声怪里怪气,道:“奶奶的,那里冒出来的小兔子爷,竟敢吓唬我们家老爷。”正是那个晕死过两次的道士,另一个白胖的道士则坐在庙里的火堆之旁,一边拨着火头,一边骂那个晕死过两次的道士,道:“黄牛能耕田,水牛不值钱,你别在那里吹牛了,你这个狗奴才,白养你了。”,那晕死过两次的道士登时一张脸涨的通红,好不难看。陈东不免有点好奇,道士里自然有职份高下,却不曾听说有主仆之分。

  白胖道士又向陈东道:“屈指算来,过得几日,便是立冬时节,小哥想是冷醒了吧。也过来靠着火头,活暖活暖。”又从腰间解下一个小葫芦,道:“吃酒吃酒。”

  陈东有些犹豫,到底还是抗不住寒,搓了两下手,拢了上来。连道:“老先生客气,老先生客气。”白胖道士道:“小哥眼光了得,居然看的出我读过几本书,是个文人,只是,叫我先生,那不敢当。”,一只手乐得下死力气重重的拍在坐在他旁边的另一个道士的大腿上,那白胖道士竟全没想到其实除了私塾的学究被尊为先生之外,乡下人对道士也是这个称呼。陈东早寻思他们两个未必是真道士,眼见果然,看着白胖道士手为之舞,足为之蹈,倒不好纠正,只好一口一个先生的叫下去。

  三人坐了一处,白胖道士告诉陈东,他姓范,单名一个忭字,是信州人,广有梁田百顷,算的上是个小财主,他把他的名字比画的半天,就是汴京的汴,一边的三点水换成竖心旁,俗话说百里不同音,范忭的官话咬字不清,好一会陈东才明白过来,范忭已经不知道拍了多少次大腿,当然,又都是拍在那晕倒两次的道士的腿上。范忭又介绍道:“他姓赵,赵有初,是我的……我的……。” 范忭重重的咳的一下,道:“算是我的师傅,你就叫他赵先生吧。”神色间似乎深以为耻,陈东轻声的喊了声“赵先生。”道:“我听说信州沦于山贼之手,不知现下情形如何?”  

  原来两浙路时局大坏,山贼宋君谟自称大将军,平而复反,反而复平,两年以来,官府铁骑四出,耳目如雨,更有那滑胥刁吏,就中取事,上下其手,肆施淫威,罗织构陷,多少良民,一言不慎,轻则破财,重则灭门。陈东仔细打听,才知道现下已非父辈口中的清平世界,更是谨言慎行,江南虽然残破,于涉世不深他却是个花花世界,观之不足,这时只能收拾起自己好奇心,急急赶路,一路上除了打尖投宿之外,不敢流连。现在他听得范忭自称是信州人,不免随口提起,其实他连信州位于何处,也并不是很清楚。

  “如何,还能如何,早平了,说来好险,要不是老爷……我见微知著,妖人起兵之后,散尽家财,招募乡勇,那能御敌于家门之外,保全一境生灵。兵法有云,先为不可胜,恩,下一句,不恃敌人他女马的 的来不来,去不去,恩,总之一句话,恃吾有以待之。如果是靠官兵来救。”范忭运掌如刀,又在那赵有初的脖子上砍了一下。“老子的脑袋早就搬家。

  陈东喝了几口酒,身上渐渐回暖,道:“范先生博学多能,上马能武,下马能文,小生佩服。”他没有什么处世经验,却并不个傻瓜,察言观色,范忭十几句话之中,估计找不到一句落到实处,只是一来,范忭的自以为言语有趣有味,不忍拂逆了他的兴致,二来长夜漫漫,身上衣单如水,几口酒到底当不得寒气。

  范忭听了恭维,更是得意非凡,不免把府上帐房先生当日教的一些警句竹筒倒豆子的全滚了出来,“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之类的话,翻来覆去的说了几十遍,原来当日山贼兵败,信州吃紧,信州自蝗灾水灾之后,官库早已如洗,无钱无粮,知州只好强行摊派,此时城中饥民汹汹,一触即发,知州自然不敢再去盘剥老百姓,豪门权贵,那更不是小小知州惹的起的,最后只能在巨商富贾上打主意。范忭僻处信州乡下小镇,却也被逼捐了三百两,范忭算计三百两能盖几栋楼,能纳几房小妾,心疼的镇日抚膺叹息,迎风流泪,大骂山贼个个都是该死的贼。谁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小镇饥民成群结伙前去投奔山贼,临去之时,将范忭的田庄里历年积蓄的几千石粮食抢掠一空,范忭更是张皇无计,关起府门,与妻儿子女牛衣对泣。这一日却来一位壮士,便是赵有初,自称脚踢北海蛟龙,拳打南山猛虎,打遍南七北六十三路八百军州。范忭大喜过望,优礼相待,说来也奇,赵有初进了范府,便再没有饥民前来骚扰滋事,范忭自是倚若长城。赵有初除了一路“太祖长拳”,靠着一张嘴,打的虎虎有声,别的本事范忭没见过,他老老实实的向赵有初学了三个多月,越学越觉得自己英明神武,和家丁过招,一个打十个,打的家丁们满场哭爹喊娘,范忭更是向武之心日炽,死活硬磨着赵有初另传别的武功,殊不知赵有初技止此尔,便是太祖长拳在他的手中舞来,画虎而类犬,也只有三分模样,当下自推说学武之要,不过五个字,在精不在多,又说,太祖长拳乃是当世第一等一的武功,当年艺祖(宋太祖)仅仅凭着这路拳法,打下天下四百军州都姓赵。范忭那里肯信,想着赵有初一定藏私,两人纠缠的一个多月,赵有初虽是个骗子,也被范忭纠缠的全身发毛,如果不是舍不得每日里的大鱼大肉,早就做土行孙了。最后只好在一次比试中,装模做样的败给范忭,把“天下第一”的名号痛心的转交给范忭,不然还真不知该如何了局。照着赵有初的心思,范忭既然夺得了天下第一,自己这个天下第二总该可以在范府养老了,不曾想,范忭镇日和庄客打熬力气,较量棍棒,越练越是心热,金钱也不喜了,女色也不好了,张口闭口就是要与天下英雄见面。更兼山贼被信州官兵杀的大败亏输,他的几个投军的庄客作战有功,升了官,回到乡下,见了他这个旧日老爷,都翻着白眼不鸟他,气得他也直翻白眼。范忭几次三番要动手,赵有初拦道:“老爷你现在是天下第一,和这般小人厮拼,岂不是辱没了一代武学大宗师的身份。”范忭想想也是,又咽不下这口气,叫来帐房、朝奉,先打了四十大板,问他们出个主意,朝奉道老爷有的是钱,不妨捐个功名,范忭大怒,道:“老子武功天下第一,岂能靠苞且出人头地,打,给我重重的打。”再把目光转向帐房,帐房磕头如捣蒜,道:“老爷,你还是打我吧。”范忭更是气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狂叫道:“ 打,给我往死里打。”一个执刑的家丁和帐房素来交好,这时突发奇想,道:“有听说过文状元,难道就没有武状元么?”帐房朝奉如聆玉音,齐声道:“老爷的武功天下第一,高中状元,自是意料中事。”

  范忭于是立定主意,收拾行囊,带上“天下第二”,便从信州动身,前往京城参加武举,临行之前,妻子儿女痛哭流涕,他却捻着几根稀疏的胡须,想象着春闺得意,官拜大将军,分君父之忧,北吞匈奴,南灭交趾 至于东征么,好象帐房先生没说东边有什么国家,话本不是有薛仁贵征东,三箭定天山,恩,一定有个天山国,到时候,反正皇帝让他灭什么他就去灭什么,又想象着衣锦还乡之日,先派上盖上八栋楼房,在帝京纳上八房小妾,生他个百子千孙。只可惜,范忭两人行经衢州,就和两个浮闲子弟为了争道,起了冲突,“天下第一”和“天下第二”被打的遍地找牙,两匹上等好马,一副百金打造的铠甲,更是假借不归。还好他的大老婆愚者千虑,竟有一得,将大票的交子藏于他贴身内裤之中,临行密密而缝,这才侥幸没被搜去。

  范忭经此一役,晓得道路不靖,生怕又成为强梁下手的目标,也不敢乘船骑马了。更知天外有天,武状元的功名于他是镜中之花、水中之月,就此打道回府吧,脸皮上到底抹不开,心有不甘,再则说,不往京师走上一遭,亲眼目睹胜朝的风采,日后必引为生平一大憾事,因此上,硬着头皮继续北上。只是意气消沉,每过勾栏酒舍,便留连三五日,从衢州至杭州不过几百里的脚程,倒走了一个多月。幸好身边有赵有初这个师傅,供他整天打骂出气。赵有初则想找个机会,将范忭内裤夹缝里的交子骗到手,也就忍气吞声,每次挨打挨骂,心下就对十方菩萨发下一次大誓愿,老子一定一次骗的你这老小子只能抓着裤带回家。他好几次行将下手,想着范忭反正已经是掌中之物,不妨一起到了京师,那时下手,犹又为晚,再者,象范忭这样容易糊弄的傻瓜,骗的省心省事省力气,天下难寻难觅,一朝决裂,未免可惜。两人虚与委蛇,各自将自家算盘拨的叮当响。不一日便来到天目山下,在山下的市镇,便听说天目出了一伙杀人如麻的贼寇,专门掳掠外乡客人,两人口中大言炎炎,都道:“一伙小蟊贼,何足道哉,何足道哉?”正午时分,真走到周将军庙前,山上的盗匪练操之声,响遏行云,估摸不下一两千人,两人吓的腿肚子转筋,偏生一路上彼此话说的大了,赵有初道:“要不是走了一整天,没了力气,我立马砍下山上贼首的首级,老爷,你说是不是?”说话间两人进了周王庙,范忭道:“帐房师爷说的好,学得文武艺,买与帝王家。等到晚上,老爷我回复了力气,杀一个是杀,杀两个也是杀,杀他个血流成河,鸡犬不留,以为乱臣贼子者戒。” 赵有初听了,道声苦也,心下咒骂道:“这个老而不死,只长肚子不长记性的乌龟蛋,衢州那两个小子教训的他不够狠。”口中却道:“不如等到今晚,趁着月明星稀,我们人衔刀,马衔环,前去窃寨。”他可全不记得,刀只有一把,马更是没有一匹。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把乡下傀儡戏讲三分的窃寨方略一样一样的搬演,正说到兴头上,庙门外响起了脚步声,虽然来者只有一个,怕就怕来的就是天目山上来的小喽罗。破庙之中,那有多少处藏得住人的所在,只好一起猫到周将军的神像之后。

  来人正是现在坐在一处烤火的陈东了。

  陈东听着范忭大吹法螺,略一琢磨,拼凑出个大概,肚子里笑的翻江倒海,好不难受,怕在火光被范忭看穿,便站起身来,范忭却以为他身上发冷,说道:“我的包裹里头衣服多有,正好予你一件。”

  陈东吃了几口酒,也不渴了,听他说的厚道,心上惭愧,想着这人虽然自吹自擂的嘴脸让人讨厌,其实却是个再老实不过的好人,道:“小人的包裹在外边,有些干粮。身上是有些冷,想是饿着的缘故。”

  范忭踢了赵有初一脚,道:“去,去把陈小爷的包裹取进来。”陈东忙道不用,自出去庙外取回包裹,凑着火光下面打开,突然想起一事,道:“你们说着山上有盗匪,怎么升着火,要是他们寻过来,怎么处?”

  范忭站起来,提起钢刀,舞出一团光来,道:“怎么处,来一个,杀一个。”陈东大不以为然,想着,就有一个过路的,就把你们吓的三魂去了二魄,哼。赵有初道:“我方才看过了,这庙的位置,处在山岰之中,周遭又有几十株大树,几十步之外,火光已经难见了。”

  范忭舞了两招,见没人问上一句,大是扫兴,一想火光这么小,三个人面对面坐着都面目不清,也难怪。自个嘀咕了一会儿,收刀走回原处,范忭从包裹中抖出一件衣服,前宽后窄,竟是一件道袍,陈东笑道:“我可不想出家。”

  范忭、赵有初也笑,赵有初道:“现时道路不靖,出门在外,穿上这一身,也不会有人为难。”陈东与范忭素不相识,陌路相逢,怎生受的起这份解衣推食的恩遇,他手上推辞,心下甚是感动。陈东着实推辞了半日,看见火光摇动范忭的身后的墙壁,壁上隐隐有着字迹,便转个话题,道:“咦,好象上面有字,却不知写些什么?”

  赵有初并不识字,依旧坐着,陈东与范忭一人举着一把火把,走到墙壁之前,却是一行用木炭涂写的歌谣——

  地上走着两脚羊

  不拉屎来不吃粮

  月光光,炕上躺

  人心一碗醒酒汤

  范忭大叫道:“好,好,真是好诗啊。”正想发表议论,庙外树木摇动,群鸟乱飞,“砰”的一声响,庙外几里处的山上,几十枚烟火冲上天空,照得天地一片光明,千万人众,同声呐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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