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喜仁儿”老师 -- 履虎尾

这次回中原煤城，陪父母聊天之余，俺去了曾经工作过的那间小学校。

俺是二十多年前，那个“金色的十月”离开这所小学校的。十几年前探亲时曾去过一次。今次再去，旧貌换新颜也。原来的围墙，已经被推倒了，建起了若干花花绿绿的商铺；原来的平房，已经被几所高大的教学楼和宿舍楼代替。当年的教师和学生，皆如黄鹤般一去不复返了。唯一不变的，是学校大门里面的那?o标语牌兼影壁墙。不过，上面的标语口号也变了，上面写着：

“为了**的一切

为了一切的**

一切为了**”

因为暑假的原因，校园里空荡荡的。正俺站在校园门口标语牌下徒发感慨，忽听身后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在发话：“这不是春生老师吗？”

俺回过头来，身后站着的是一位矮矮的、胖胖的、黑黑的老者，满面笑容，正眯缝着两眼看着俺。

俺定睛仔细一看，啊――这不是喜仁儿老师吗！

寒舱几句后，俺问起喜仁儿老师的近况，原来，喜仁儿老师已经退休是多年了，早就不在学校里住了，和老伴秀兰老师住在儿子小宝家里。喜仁老师有两个儿子，大宝在局里做干部，小宝是个体户小老板，自己盖了小洋楼，已经有几百万的家私了。说着，喜仁老师热情地拉俺去他家坐。

俺说：“今儿个不得闲，改天吧，俺还有点儿事情要办。”

喜仁儿老师说：“哪天得空，你可一定来家玩啊。”

俺说：“好，得空一定去，俺还要去吃您的西瓜籽哪。”

喜仁儿老师哈哈大笑：“你还记得啊――”

是啊，俺还记得，俺怎能忘记呢――

（一）吃喜糖

喜仁儿老师二十八岁那年，经自由恋爱，与秀兰老师喜结连理。秀兰老师在城市另一头的一所小学里工作，同喜仁儿老师一样，住在单身宿舍里。他们两个人的年龄差不多，个头也相仿，身材也差不多，都是胖胖的，连鼻子眼睛也很相似，整天笑嘻嘻的。他俩就连工作都一样，都是教语文的，都当班主任。同志们都说：

“这才叫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哪。”

一个星期六的黄昏，喜仁儿老师和秀兰老师的婚礼在我们学校一间教室里举行。紧接着，这间教室就做了秀兰老师和喜仁儿老师的新房。呵呵，当时，学校还没建教师的家属宿舍啊。

秀兰老师在这间由教室改成的临时新房里住了一天两夜，星期一早晨天不亮，就由喜仁儿老师送回了她那所学校。

喜仁儿老师上午上了两节课，到中午放学排队时，训了本班的学生几句，就命令班长喊口令，让学生回家。

班长喊完“立正――向前看齐――向前看――”，却没喊“齐步走”，而是喊：“一，二――”

喜仁儿老师正在纳闷，“怎么――”就听全半学生齐声喊道：

“喜仁儿老师当新郎，

为啥不请俺吃喜糖？”

“喜仁儿老师当新郎，

为啥不请俺吃喜糖？”

****************

喜仁儿老师大窘，急忙掏出五毛人民币，请算数老师帮他去买糖块儿，自己逃进办公室，不敢出来了。

学生一直喊到算数老师买回糖来，一人发了一块，才排队回家。

学生们吃着喜糖，排着队在标语牌下走出校门。标语牌上的大字闪着金光：

“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声地建设社会主义！”

（二）造句

喜仁儿老师结婚几年了，和秀兰老师一直是两地分居，各住各的单身宿舍。为什么啊――学校没有家属房呗！而且，当时的学校，一间单身宿舍还要住两个老师哪。所以，喜仁儿老师只好把教室当作和秀兰老师的卧室。每到星期六下午，喜仁儿老师总是按时放学（呵呵――喜仁儿老师责任心极强，别的日子，喜仁儿老师可是最爱拖堂的啊），学生走后，喜仁儿老师把地再扫一遍，把几张课桌并在一起――这就是两人的婚床啊。

一天上午，没课的老师们正在教研室里边聊边改作业。喜仁儿老师搂着一落子作业本，改着改着，噗哧一声，捂着作业本笑了起来。别人问他笑什么，他继续大笑，不予回答。几个老师走过去，抢过作业本一看，原来是学生的造句十分可乐。

造句的题目有两条，一条是“心花怒放”，一条是“巴不得”。

只见学生在作业本上写道：

一，心花怒放

只要秀兰老师一来，喜仁儿老师立刻心花怒放。

二，巴不得

每到星期六，喜仁儿老师巴不得我们立刻就走，好把教室改做新房。

老师们传看着作业本，一个个笑得透不过气来。

学校门前的标语牌上写着：

“清政治，清经济，清思想，清阶级！”

（三）吃瓜籽

终于，学校盖了一大溜子平房，做老师的家属宿舍，喜仁儿老师也分了一间。于是，把秀兰老师也调到我们学校来。秀兰老师也真争气，一气儿给喜仁儿老师生了两个儿子，大的叫大宝，小的叫小宝。

喜仁儿老师和秀兰老师省吃俭用，把小家收拾的象模象样的。喜仁儿老师的手很巧，找了两个平板车的旧轮框：一个轮框一锯三半，焊在一起做桌腿；一个轮框焊在上面，里面填上木板做桌面，于是，就有了一张漂亮的圆饭桌。一日三餐，全家四口人就围着这张桌子吃饭。

夏天到了，西瓜下来了，满街都是进城卖西瓜的摊子。秀兰老师说了几次，喜仁儿老师一咬牙，花了八毛钱，从街上抱回来一只大西瓜。

大宝和小宝见爸爸抱回来一个大西瓜，高兴坏了，立马就要吃。秀兰老师说：“别急，这西瓜要用凉水泡泡，等吃完晚饭了再吃，那才是又凉又甜又解渴哪。”

吃过晚饭，喜仁儿老师就来单身宿舍，找我们几个年轻教师“敲三家”。秀兰老师把碗筷收拾好，把小圆桌用水冲的干干净净，把那个大西瓜抱到桌子上，就等着喜仁儿老师回来切瓜了。可左等也不见，右等也不来，于是，秀兰老师就满院子喊着找起老公来：

“喜仁儿――回家吃西瓜来――”

“喜仁儿――回家切西瓜来――”

秀兰老师满院子这么一喊，“敲三家”的喜仁儿老师终于听见了。喜仁儿老师把手里的牌往桌上一扔，说：“走，都到俺家吃西瓜去！”

我们都知道，喜仁儿老师买个西瓜不容易，谁也不愿意去。可是，不去不行，喜仁儿老师生拉硬拽，硬是把我们几个都拉到他家门前的圆桌旁。

大家都坐好了，该开刀了。喜仁儿老师操起切菜刀，先把瓜屁股切下来，一反一正，把菜刀的两面都擦了擦。刀擦好了，喜仁儿老师左手把西瓜扶稳了，右手用了用力气，对准了瓜的中央，一刀切将下去，要把西瓜切成两块。

谁知刀子切下去后，只听的“哗啦”一声，红红的西瓜水流满了一桌子，顺着桌沿往下流；黑黑的西瓜籽撒了一桌子。原来，喜仁儿老师只顾挑便宜的买了，结果买回了一个熟过了的倒瓤子西瓜来。

我们几个坏小子一起哈哈大笑，喜仁儿老师和秀兰老师两个窘的满脸通红，大宝和小宝刚要哭，又掩住了嘴巴。

过了几秒钟，喜仁儿老师恢复了他的笑容，从桌子上抓起一颗西瓜籽，手指尖捏着，用牙去咬，边咬边说：

“来，来，吃西瓜籽！吃西瓜籽！”

学校门前的标语牌金光耀眼：

“深入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

• 【原创】淘书记（五十一）千树万树梨花开
• ※ 西西河电子期刊 第16期 2004年9月05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