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沿着河边走 -- 邝言

那天，我们就这样手牵着手，沿着河边走。走过石桥，走过城墙，走过很多很多地方。

偶尔我停下来，说我要点根烟，然后你就停下来，我把手从你的手心里抽出，伸进自己的口袋，掏出火机，把烟点上。我才刚把火机放回口袋，你的手就伸过来了。其实我是想停一会儿，想跟你说点什么，可是你的手伸过来了，我就不能不牵着，牵着你的手的时候，我就不能不跟着你四处的走。

你要带我去哪儿呀，我的孩子。你一句话也不说，也没看我。你只是这样走着，似乎你知道一个所在，你要带我去那儿，但是我们却始终都在途中。

走着走着，我就伤感得不行。我没有和他们一起走，可是我终于还是得走了，我的口袋里装着一张火车票，今天下午四点多。你和我一起排队买的票，前一趟车好，可是没座位，四点多的，没有更晚的了。要不，我再待一天吧。不要了，你还有事呢。那行，就四点多那个。

然后我们就在这个小城的石板路上行走，一直一直走着，手牵着手。这个小城在熟悉与陌生之间是那么恰到好处，熟悉得不致于迷失，陌生得常会有惊喜。很多相似的路其实都不曾走过，虽然小城就那么大，不到我所居住的城市的几分之一。走过那些相似的路，却发现风景不尽相同，在那游人罕至的角落，却也有风景俱佳的所在。你说你在这里待了那么久，也没有这样好好走过。那我们就走吧，沿着河边走，沿着城墙根底下走，躲开闹市，却看得到人家，有河也有船。

记得那天晚上吗？我说我第一次来这个小城的时候，晚上也坐在堤上数路过的拖船有多少节，最多数到二十一。你说这回肯定不止，我不信。可是那在暗夜里无声无息一般的拖船竟然在眼前过了足足二十五节，你笑了，仿佛那是你的杰作。

其实你也许不知道，我一直都想找个地方就此倒下，再也不要起来了。我一直都想让我找个地方吧，让我拆掉那根弹簧，那个最重要的小螺丝帽，然后碎个希里哗啦，零落一地。我就想倒在你身上，我不想起来了，我不想回去了，我哪儿都不想去了。可是可是不行啊，怎么说也不行啊。

所以还是得走。

那么就一直走也好啊，就这么一直走，好像这路没有尽头一样，手牵着手，心头平安喜乐。我们在这个小城里穿行，什么也不买，什么也不在乎，就是走。可是四点越来越近了，越来越近了。我说停一下，让我点根烟。你停下来，在原地等我。我从你的手心抽回我的手，从口袋里摸出火机点燃烟，再将火机放回口袋里。还没从口袋里抽出我的手，你的小手又递过来了。唉，唉，那好吧，那就握着，那就继续走。

天色一直阴沉沉的，虽然没有下雨，却雾气蒙蒙。什么都不那么清楚，什么都模模糊糊。你知道那时候我其实什么都决定不了，我哪里都没法到达，可是我哪里也都不想去。纵然你停下来望向我，我也不知道我可以说什么。我其实很辛酸，也不知道你会不会懂，你为什么也不说话，什么也不问我。你看上去傻乎乎的，你傻了吧？你在想什么呢，你都不看我。

到最后终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走完最后一点时间，我就上了火车。我上火车前的那一瞬间想再看看你，你却掉头跑了，跑出站台，跑出候车室，跑出我的视线。

我哭了，没忍得住。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你，你知道，在那个冬天，除了离别，有太多事情可以让我有理由哭。可是纵然到了春天到来，一切又渐渐回暖的时候，我还是会想到那个冬天，那个地方，那个你，也就还是会觉得有那么一点辛酸。我会想到我要走的那天，整整一天的时间里，我们都在走，沿着河边，手牵手的走，什么也不说。

• ※ 西西河电子期刊 第16期 2004年9月05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