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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间沙> 之 进贡

(声明：指间沙系列记述的全部是野叟村言，‘我’只是一个代名词，可别就真当我了。其内容无出处可考，无责任可负；人物或有不符，数字或有误差，其功能等同于北京胡同里侃爷的神聊。克格勃也懒得抓的，红卫兵也不屑批的。信或不信，全凭看官各自的喜好，千万别找区区在下打官司或者笔仗，我胆儿小，怕吵架。谁跟我较真儿，我……我只好重新投胎做人了。)

BY 蝴蝶梦中家万里

2004-09-09

说起来，蝴蝶我先前也阔过的，不是一直这么土冒儿……您不信？那我就拼着自毁我朴素爱国好青年的形像，跟您忆甜思苦……

话说送礼这习俗，哪儿都有，不过，还得数咱中国最厉害。咱什么不厉害呢。在西方国家，政府官员就管收税，再收别的，就得准备着记者找麻烦。比如北欧，人家请一杯啤酒还凑合，请葡萄酒，就危险了。咱们文化不同，有很多小小的传统，你说不合法吧，也算不上；你说合理吧，大家又还得私下交易，不敢太明目张胆。这地方上往中央进贡，或者办公事送私礼，就是其中一样，属于只宜心照不宣、不可大肆宣扬的活动。

进贡本来是封建王朝的传统，但是，社会主义新政府也不成文地继承了这国粹。架不住好多人有点儿私心，想发点儿体制外的小财，所以共产主义还是一个美好愿望。进贡的目的当然是多种多样的，比如要批条子、打通关系之类；或者联络联络感情，不定什么时候就用到了呢，也算是投资期货吧，回报率可比真实期货高多了。贡品有轻有重，受贡的人有多有寡，端看办事的难度而定。另方面，拒绝人家千里迢迢送来的礼品，是会得罪人的，轻则说你伤感情太清高不能跟群众打成一片，重则下去办事得不到热情接待，束手缚脚的。所以许多优秀党员也只好从权了。

住过北京那些衙门的机关大院的孩子，应该对以前逢年过节的时候，大院里兵荒马乱分年货的景象有深刻印象，有时候，大人还得专门放半天假往家搬东西呢。那年货里，当然有自己单位的福利，从瓜子儿、植物油到咸带鱼，全管。不过，到一定级别的官儿，还能有其他渠道来的年货，那就是地方直属部门或者其他合作单位的进贡。

地方上进贡，一般都是找自己地区的土特产，这时候没有名牌特产的地方是最发愁的，送什么合适呀？还要考虑运输问题，礼品保质期或者体积都得顾周全了，当然上面的人喜不喜欢也是个重点。您可不能跟北京某大单位似的，寒酸到去买了要关门的养鸡场的下蛋老母鸡然后分发给职工就算完了，我听说有两口子都在一个单位的，一共提了六只活蹦乱跳的老母鸡回家，他们家当时就改养鸡场了。不过，就我当年跟着大人跑遍全国的经验看，每个地方都有类似绍兴师爷的那种精明强干、人情练达的人物主持大局，压根儿就不用担心他们没辄，没辄人家也能给找出辄来。

比如你说新疆咋办？平常还好，葡萄啊哈蜜瓜啊一机一机(别地儿能一车一车，他们得一机一机)地往北京运，但是过年了没新鲜水果啊。倒是有种收地窖里面自己慢慢干巴了的新鲜老葡萄，贼甜，不过卖相不好，也就往重本质不重外表的熟人家拿合适。不过人家有办法。新疆物产丰富，什么没有？北京那些好不容易爬上去了年纪也大了于是专门研究养生之道的主儿，最喜欢的就是大补之物了，要不李大师当年怎么能在北京赢得那么多大院老人们的青睐呢。新疆有的是野生动物，比如天山雪鸡(对不起，不是天山雪莲)，成天在高山雪线以上吃名贵药材的，浑身是宝啊。保护动物？那要看对谁了。你不知道李木匠当年督天津卫的时候，每礼拜要吃一盘某家著名野味餐馆的炒飞龙吗？飞龙可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而且吃之前还得由警卫处长亲自试吃。我怎么知道？嗨，当然是我作为不明真相的受害群众，曾经在那儿被欺骗吃了一回听说的嘛。人家告诉我是炒土鸡肉，我那时候见识浅薄(现在更退化了)，哪分得出来？只觉得肉味特别嫩滑鲜美而已。我可是铁杆儿野生动物保护协会的拥护者，被欺骗也算情有可原吧。我还在杭州被骗喝过蛇羹，害我吐了一回。

有回人家真把活生生的天山雪鸡弄到我们家了，大概是敲错了门，不好意思拿回去。我是多愤青的一好孩子，当时就旗帜鲜明地揭竿而起，反对大人们造孽，坚决要求往动物园送。结果，人家告诉我，送动物园去，可怜的雪鸡们也是被吃的命运。我气坏了，晚上以拒绝吃饭来抗议，还是挽救不了那两只凶巴巴的大雪鸡的性命。不过它们在北京的气候下也活不了多久。后来送礼的人来道别，问吃得怎么样，我爸这大老餮赞不绝口，顺便夸奖了一番自己的厨艺，结果人家差点背过气去，原来我爸这向来自称除了生孩子什么都会的大能人儿，把雪鸡的某部分内脏给扔了，而那才是天山雪鸡的精华所在！因为里面全是珍贵药材啊，熬汤大补就靠它了。我终于逮到机会为缘浅情深的雪鸡们报仇，狠狠地嘲笑了我爸一顿。他连回嘴都不好意思。也因为知道有我这动物保护者在，以后人家就只给送冰冻的了。在我的正气凛然之下，我爸是敢怒不敢言，我更气愤，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真正保护好野生动物呢？后来我亲自到新疆考察腐败工作的时候，听说了一些为维持高山生态平衡必须人道毁灭一定数量雪鸡的道理，才感觉稍微好点儿。

党章与时俱进，这进贡的花样也不含糊。比如从前山东只有莱阳梨拿得出手，那周村烧饼也凑合。后来有了红富士，挺甜。又兴盛过一阵子甲鱼养殖，倒是也补。如今听说大枣儿也焕发革命青春了。不过这些都有不少缺点，一是笨重，二是放不长，时限短。您想想，外地上京进贡，不可能人人有份吧？那往领导家拿的时候，好，怎么也得派两大小伙子给抗进去，动静多大啊，大院儿里左邻右舍看见了：喝，两大箱子，楼下还一卡车等着！不知道多少东西呢……其实也就市价几十块钱的梨，顶多再饶上两只王八。可这影响多不好啊。幸亏，后来山东某地发现了宝石矿，啧啧，真个是小而精，方便！从此，听说人家就改送小石头了。喂喂，看我干嘛，又没我的份儿。

想想难过啊，我已经堕落到窝在外国乡下小镇靠回忆度日了，估计早就落伍于国内的进贡新时代好几世纪了。唉，不知道如今又有些什么新花样？还别说，上次回国我去联系合作研究的事儿，居然时光倒流了一番。我只是要请一机构的负责人签个字，说明愿意提供协助就完了，也不会真麻烦人家。在去之前都联系好了，方方面面该打的招呼都打了。结果，就一个字：拖。我琢磨不明白啊，不是电话里都说好了吗？我好歹还能听懂中文吧？怎么这就变卦了？眼看得离开了，没法等了，我妈到底是国家大机构里混出来的，轻启朱唇，就给我解决了这么棘手的难题。她闲闲问我：你上次去送文件的时候，给人家的秘书带东西了吗？我糊涂，秘书要带什么东西？我就是请人家领导签个字啊，很简单的啊。我妈怜悯地看着我，似乎在叹息她怎么生了我这么个傻丫头……我心说我招谁惹谁了我……突然福至心灵，原来如彼。立刻开我东阁门，坐我西阁床，急急打电话，约好再拜访。这次，也不见老板了，就跟两个秘书聊了会，送上本来要给朋友的法国香水各一瓶，小姑娘们很高兴，一力承担把字签下来的重责大任。

北京的几位女友们，我对不起你们了，我本来预备的是聚会腐败的时候，给每个女同学送一瓶香水，结果这里牺牲了两瓶，就不够分了，我也不好意思提这喳了，只好用丁丁纪念品把你们打发了。这不怨我啊，要怨，就怨万恶的进贡潜规则吧。下次吧，下次你们请我去紫云轩腐败一回，我就再把香水带上给你们进贡……

• ※ 西西河电子期刊 第17期 2004年10月5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