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我的炮兵生涯(序) -- 东张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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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我的炮兵生涯之训练篇 (上)

乱烘烘闹了一阵,每个班的人员都就位了。连长一挥手,让我们去领被褥和军装。其实不光是被褥和军装,部队连牙刷牙膏牙缸脸盆都准备了,每人捧着这一大摞到了宿舍。这倒不是关心我们的生活,实在是部队里的需要。

营地以前是个小学,我们自然就住在了教室了,前后都有黑板,就跟<过把瘾>里面差不多。可人家那大教室只住方言和杜梅两人,我们一间教室挤进了一个排,14口子。床当然都是上下铺的,和大学里一样。我眼明手快,抢占了一个靠窗的上铺。教室有近三年没住过人了,极脏,上午剩下的时间我们都在收拾。好在都是大老爷们,也不讲究,胡乱擦抹了一通就安顿下来了。

陈排长来通知下去列队吃午饭,我们赶紧换上了军装。那军装就和江胡两书记穿的那身差不多,也是没肩章没领章的,谁叫咱是民兵呢。出门时大伙互相瞅瞅,不由哈哈大笑。盖每个人都没有一点英武挺拔的劲(衣服都不是太合身),怎么瞧都是不伦不类,一群乌合之众(我们的老四除外)。

在食堂门口列队的时候大伙还在嘻嘻哈哈,结果被营长声色俱厉地大训了一通,看他那青筋直迸的样子我估计他恨不得学孙武当场宰两个杀一儆百。说得也无非是我们穿着军装却不象军人,军人哪有象我们这样熊样的 (有人小声在下面说:我们本来就不是) 。要说我们都挺宽宏大量的,他骂他的,我们没一个往心里去,尤其是一进食堂看见桌上的饭菜马上就把刚才的事情忘了个一干二净,又喧哗开了。为什么,因为桌上的菜太丰盛了。动员大会的时候领导们一个劲地说营地生活很艰苦,暗示了无数次食宿都不怎么样。刚才已经领教了“宿”,想着这“食” 也好不到哪里去。可没想到桌上的菜相当丰盛,当然您要和宾馆饭店几千块钱一桌的相比那肯定比不了,不过这样已经够让我们惊喜了。好多人已经忘了刚穿上身的军装了,只见这边有人在让座,那边几个不由自主想往兜里掏烟,还有眼尖的小声在嘀咕:可惜没酒。

连长排长们迅速上来小声呵斥:快别吵了,不是刚告诉过你们吃饭不准说话吗,赶快坐下。尽管这样,还是用了几分钟时间我们才慢慢安静了下来。鼹鼠营长在外面不知有什么事,耽搁了一会才进来。其实这个时候已经比刚才要好多了,可营长还是明显表现出了不满意。我特意留心了一下,只见他脸色铁青,似乎想要说话,眼睛扫了一下看见连长排长们也已经开吃了,这才硬憋了下去。我不由得想起了杨志押送生辰纲,老都管和军汉们联合起来反对他,杨志天大的本事最后也只能被逼上二龙山。

吃完午饭,营长一声令下,我们没回教室,扛着吃饭时坐的凳子就奔了操场。以后每天训练我们都扛着凳子,因为炮只有六门,人却有四十二个,轮到的人上炮操作,其他人就围坐着。

不过第一天的训练可没功夫坐,因为训练项目是各班合练卸炮调水平(卸炮这词是我瞎编的,真正的术语我忘了) 。三七炮细分起来有很多种,我的理解就是凡是炮弹口径是三十七毫米的都算。我们连里这几门都带着轮子,可自己不会动,得用车拖才会走,这大概就不算自行火炮了吧?麻烦哪位精通的给讲一讲(说来惭愧,当时都学过的,现在早忘了)。可实弹射击的时候不能四轮着地,否则十几炮一打产生的后座力能让炮移出去半里地。所以,真正射击的时候得和起重机一样,用几个支架把整个炮身撑起来,也就是说轮子得离了地。接下来就是调水平,班长前后左右乱跑,指挥我们调节支架的高度,直至前后左右四个气泡都到了正中间。

当天下午一直在练这个,第二天开始按照各个兵种分开练,但这个全班合练还是保留项目,每天把炮卸了以后就按照岗位分开训,结束时再全班一起让轮子着了地,给炮穿上衣服才能去吃晚饭。

简短截说,训练后的晚饭又是极丰盛。当我们吃完饭抹着油嘴,听连长说营地里只有周二和周五浴室才开放时,看在饭菜的份上也没人鼓噪。

晚上各个排长来教我们什么叫军容整肃,具体一点就是毛巾脚布要挂得整齐,牙缸要排成一条线,里面的牙刷牙膏要对准同一个方向等等。另外还示范了怎样叠被子,明天一早领导们要来查我们的被子。

剩下的时间没什么事,寝室里分成几堆在打牌。我自打毕业后对打牌就没什么兴趣了,也许大学四年已经把我这辈子的牌都打了,所以抱着本书躺在床上瞎看。九点钟排长过来说熄灯了,尽管不情愿,大家也只能上床了。

我这个人一向比较乐观,不管这一天过得多么不顺,但只要晚上还能睡在床上,我就会对自己说:还不是那么糟吧,至少还能在床上睡觉。今天也是如此,我在床上对自己说,虽然被“管制”了一天,但至少饭菜还不错;虽然房间里有很多蜘蛛网,被褥也不是那么干净,但至少我还有个床睡觉;虽然现在时间还太早,习惯夜猫子生活的我根本睡不着,但至少我可以自由自在地胡思乱想,那个鼹鼠营长管天管地,总不能不让我瞎想吧;虽然周围太吵(因为已经有不少人在打呼了) ,但至少我还能透过窗子看看月亮…想着想着,原本以为今晚要失眠的我不知什么时候也睡着了。

第二天六点不到就被吵醒了,也跟着起来了。第一件大事是叠被子。昨天在排长手里很服贴的被子在自己这里满不是那么回事。睡觉的时候嫌它太硬,可叠的时候又觉得它不够硬,这棱角就是出不来。当然在领导们检查的时候全排每个人的被子都象模象样的,顺便说一句,我们班老四和隔壁班两消防队员累了个半死。

早上很简单地进行了列队训练(那个可恨的车间主任又在吹牛) ,接下来的早饭又给了我一个惊喜,稀饭馒头,酱瓜腐乳,感觉上清清爽爽,别人我不知道,至少以前很少吃早饭的我极其满意。

上午把炮卸下来以后,就开始单兵训练了。徐锦江副连长负责训练填弹手。他先在炮上面讲解和示范,我们在下面团团坐着。训练时当然不可能用真炮弹,代之以灌了沙子的训练弹。我后来比较了一下实弹和训练弹,觉得还是后者稍重一点。三七炮的炮弹并不大,比擀面杖也大不了多少,但五颗炮弹用一个弹夹夹着,还是有点份量的。我们要在今后一个月里掌握的基本操作是,在七秒时间里完成以下动作:1,拿着炮弹按规定动作(跨三步,当时称之为三步赶禅)从后面窜上炮去;2,打开一个机关(实在是忘了是什么了,反正有这么一个东东) ;3,压炮弹;4,压下一根拉杆,让炮弹真正进入弹仓供发射(是不是叫弹仓啊?反正是炮上装炮弹的地方) ; 5,以一种姿势趴在炮的某个部位上,全部动作完成。

这些动作里面大都靠蛮力,尤其是那根拉杆很重,但压炮弹时光有蛮力可不行,还是要有技巧的,否则一准卡住,还有可能手指吃个“萝卜”。

刚开始的一星期比较辛苦,轮流着反复练习这几个动作,力求又快又准。一星期后进行了一次考试,我和老六都顺利通过了,这以后就轻松多了,绝大部分时间都坐在下面看几个小脑欠发达的在上面手忙脚乱。我的成绩就象我学校里除了长跑外的其它体育成绩一样,不算好,但合格。七秒及格,我每回都是六秒四,六秒五的样子。老六比我厉害,每回都比我要快上半秒,在六秒附近徘徊。这里面的原因我分析下来,一来他比我小巧,在炮上的弹丸之地容易发挥;二来他站在左面,填弹和压拉杆用的是右手,我则是用左手(压杆其实是用双手,但我主要靠左手发力) ;三来我不得不承认,老是打架斗殴的他的确是比我要灵活。直到一些日子以后,我俩在公司举办的羽毛球比赛上又狭路相逢,那回我很轻松地把他干掉了,总算是报了填炮弹老比他慢的一箭之仇了。

不管怎么说,由于我们俩训练成绩一直还不错,所以后半程根本没怎么练,尽坐在下面晒太阳了。那时我刚在炒股票,第一次出手就买了个四川长虹,可巧赶上那段时间长虹日涨夜涨,每天我抱着信息机咧着嘴在笑。后来想想,营地里打电话不方便,要是正常上班的话说不定我早就忍不住抛了(那年头我还没手机),这就算是军训的补贴了。其它时间就是和人聊天,老六不太说话,所以和其它班上的填弹手聊得比较多。有那么一天,老六情绪特别好,突然对我说了他最惨烈的一次打架,甚至解开衣服给我看他背上的一条很长很深的刀疤(其实我在洗澡的时候见过,不过当时没好意思问)。他说那回他正在勇猛冲锋,没想到背上被人猛砍了一刀,血当时就涌出来了。可他就象夏侯敦一样,凭着股蛮劲转过身来追上那家伙,一直把他放倒以后才昏过去。老六最后对我说,这几年他年纪大了(其实三十还不到) ,觉得以前那种生活过够了,谈了个女朋友,这回打算收心过正常的生活。他还是说到做到的,几年后就在我离开公司前几个月,他结婚了。

我这已经把我训练的大概情况讲了,不过还是需要回到第二天,因为在吃午饭的时候,每个人都大吃了一惊。我不想卖什么关子,你们大概也都能猜到吃惊的原因是因为饭菜质量急剧下降。后来陈排长告诉我们,昨天是因为区领导带了些菜犒劳我们的,今天嘛,吃的是营地里正常的饭菜,以后这一个月,除了有特殊情况,比如说又有领导带菜来了,否则天天都是这几个菜了。

就因为这伙食变差,引出了后面一连串的事情。

通宝推:滴滴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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