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关于毛的一本新书：《毛真的是恶魔吗？》 -- 细脖大头鬼

不久前白宫联络处主任安妮塔·邓恩（Anita Dunn）在一次给中学生的演讲中不经意地提到特蕾莎修女和毛泽东两个人：

特蕾莎修女没人去注意（这位天主教嬷嬷是个很有意味的忽略），但就因为毛她立刻成为众多媒体被攻击的焦点，甚至被称为白宫里的“毛派”。福克斯的Glenn Beck说这种言论令他感到吃惊，是“可悲”的。邓恩不得不辩解说，自己的例子只是要说明挑战传统智慧的重要性而已。外链出处关键倒不是在于毛成了奥巴马团队和福克斯之间的论战中的工具，而是再清楚不过得表明，毛其实已是一个敏感到不能再敏感的“意识形态”和政治正确的坐标。在这个大是大非面前，你必须立场鲜明，不能模棱两可。我知道这是美国的政治游戏规则所在，但与冷战时代不同在于，它已经从剑拔弩张的对抗性的“内外”“忠奸”之辩，走向另一个知识和文化的层面了。毛唤起福克斯右派们的不再仅仅是“红色警报”的记忆，而更是一种对人性、善恶、常识、自由、良知这样的道德文化的护卫感和自以为是的正义的本能了。

“震惊”和“可悲”两个似乎情绪克制而态度礼貌的词，正是在这个意义上要比“警惕”、“愤怒”和“仇恨”更为内涵强烈。人类几千年的历史经验、19、20世纪漫长的殖民与反殖民血泪史、漫长的多样化的革命传统、历史的复杂性、人与人国与国之间斗争的残酷性，都被巧妙地“去政治化”了。共产世界与“自由世界”、野蛮民族与人类文明这样一些以前只要一提起就会引发高亢的辩论声浪的词汇，被迫化为烟尘，问题已经解决，高下立判、尘埃落定。那些逝去的人，似乎从来就没有生活过，因为他们在没有终结的历史中成为了可悲的牺牲品，失败者们都是小白鼠，而另一批自由主义的先贤们则改头换面，似乎永远都与我们有着一样的观念和思想，他们从来就与我们同在。完全好莱坞化的《达芬奇密码》正好说明了这一点：历史根本就没有什么秘密了，曾经最神圣也最难解的历史之谜变成了一个大学教授就可以搞定的令人无比欣快的“密码”，而达芬奇、耶稣、玛利亚这样的历史和传说中的人物甚至更容易理解——他们与住在大纽约的美国人是何其相似，甚至都还是女权主义者和同性恋呢。自称发现了历史规律和科学社会主义的的马克思主义者们也从来没有这么傲慢过：这里已经不再有什么“学说”和“实践”，所有的历史故事都是我们的故事。当然，自从人类开始讲故事以来，所有的故事都是有教化意义的，但从来没有我们现在的好莱坞故事这样让人对我们的政治和历史知识如此有信心，对我们的生活方式如此安于现状。

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每当提起毛，恐怕西方人会在潜意识中翻腾起一个自创的新词：“反人类”。【不管是中文翻译，还是英文原文，我都觉得这个词是个现代人创造的词汇里面最可笑的。】

汪晖曾提到一个词形容当下的政治文化：“去政治化的政治”。这个词含义很深，但浅表的理解是，在当下的全球文化中，阶级、国家、军事和左右的政治被刻意掩盖起来，甚至可以说被消解掉，表面上的不同政治倾向的对抗被模糊过去，文化的意义、程序正义的意义、普世价值的意义被无限地提升起来。毛不仅被看做是马克思主义、列宁主义和斯大林主义的威胁，而更被看做是对人类文明的威胁，对人性的威胁，对某种不可变更的、“人类可以找到的最不坏的”资本主义生活方式的威胁。

亚里士多德说人是没长毛的巨口獠牙左奔右突的动物，而现代人不可理解的是，他说这种动物的本能不是做爱，却竟然是“政治”。 古老的政治对我们来说是黑色的、乖戾的、残忍的、神秘的、不可解的。这就像毛这样革命者的政治对安妮塔·邓恩来说只是个关于反传统的勇气的例证一样。那种与历史实践联系在一起的“政治”，是不必要的或者说“终结了的”。对邓恩来说，他是道德故事的主角，对Glenn Beck来说，他则是“可悲的”丑闻。“去政治化的政治”就是这样重新把亚里士多德的“政治观”轻松地抹去了，没长毛的动物的本能于是就回到了——做爱和作怪。

Sigh，写到做爱与作怪，我终于回到本文题目里的新书了，而且我跑题跑得太远，也不想再介绍具体内容了。

毫不奇怪，毛泽东永远是最热闹的话题，本来不想涉及这个雷区的。我不是毛派，也从不参加相关讨论。只是很长时间以来还是气不过像《毛泽东：鲜为人知的故事》这样文风恶劣的东西的盛行。据说此书是小布什的最爱之一，其恶劣影响可见一斑，它几乎可以说是促成在西方把毛定与希特勒、斯大林一样恶魔地位的关键性读物。这本书的内容大家再熟悉不过了，和那本《私人医生》一样几乎可以用毛的“做爱与作怪”来概括。有些人对历史和历史人物的诋毁和“去政治化的”卑污化，可以说在这些书里面达到了不可企及的最高峰。当对历史和政治人物的评价僵化到“恶魔”、“怪物”、“生性**”、“性欲**”、“反人类”等这样一些完全情绪失控的用语的时候，我们几乎就可以肯定：这里一定有很多事实、视野和知识被丢弃了。

近来看到香港出了本英国的两位学者Gregor Benton和林春编的书《传记还是杜撰——海外学者评〈毛泽东：鲜为人知的故事〉》，是主要由西方学者撰写的对那本书的批驳性的文章。这里有章节介绍和比较长的前言后记，大家可以自己阅读。外链出处英文版《毛真的是恶魔吗？》(Was Mao Really A Monster? 2009)也刚刚出版，这里可以读到相关信息：外链出处

我截取一点的Gregor Benton前言：

此书与我上面唠叨的东西并不相合，我也不把它看成是对毛的辩护。我只是想说：

傲慢和自得是很无聊的东西，特别是面对神秘的历史和诡谲的政治。逝去的人们已经冰冷，你的脏水伤害不到他们一根汗毛，污蔑到最后，受伤的只能是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