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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货币之锚>(第二章)都是货币惹的祸 (2) -- 本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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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货币之锚>(第二章)都是货币惹的祸 (2)

(五)

首先强调一下,我们只是在说中央银行(发钞行),与商业银行无关。商业银行可以靠吸储来“借用”私人的资本。

但央行更暴力得多。

1)是唯一的发钞行。

2)是国家机器以财政部出面无条件无限制支持的,银行的银行。

无条件,这次美国财长如何为FED保驾,大家都看到了。

无限制,旧中国很多地方可以预收30年的税。如果预收都收不到,可以凭国家今后数十年的税权(盐税,海关税等)担保,向洋人做“善后大借款”,只要利息够高,自有人抢着刀头舔血(看看汇丰银行史,解放前各国向中国法统ZF放款,是抢得你死我活的)。

所以只要政权不覆灭,央行几乎,是可以无法无天的。

1971年,尼克松无法维持“美元挂钩黄金”的承诺,站在了被告席上。他能够轻易脱罪,美国央行FED是私人银行,有莫大关系。这点上,小本不同意宋鸿兵先生的“反对FED私有”的主张。FED私有,是美国经济社会发展的一个优势。当然优势可以转换为劣势,拖累国家。

在西方,普遍先相信个人,再相信民间社团组织,最不相信ZF。

因为这三者中,ZF往往最不负责任。

1971年,布雷顿森林体系瓦解后,FED审时度势,释放出美元洪水,解了干旱之渴,解放了生产力。最好不要有人在这里捶胸顿足说人类从此太纵容自己的贪欲了,后发国家则对地球太虐待了云云,搞出点某报系的普世的悲天悯人来。屁,要不是71年的开闸跑马,自由争先,今天在座诸位,80%要过50年才坐得起抽水马桶呢。

以下是美国GDP的年度统计表(单位:10亿美元)

http://www.usgovernmentspending.com/us_gdp_history

在1950年,美国的GDP为2930亿美元。到了1972年(布雷顿体系崩溃),GDP为12383亿美元,比1950年已经翻两番了,美国的黄金储备也可能翻两番吗?等1980年里根上台时,GDP到了27895亿美元,1992年老布什下台,克林顿接手时,是63377亿,比1972年,又翻两番有余了,如果FED不是按市场需求,而是按计划经济的路子,有多少黄金印多少纸币,翻得了吗?

克林顿王朝呢?2001年(下台后头一年)是100582亿了。2009年,小布什交班,绿锅算最后交卷,此时是142402亿,从克林顿上任,绿锅得展身手算起,又翻一番多了。

我们所编的故事里面,忽必烈由500万到5亿,不过膨胀了100倍。美国从1950年的3000亿,到14万亿,已经膨胀了近50倍了。那新中国呢?

美元仍是有锚的,表面上,这锚是FED的信用。

从忽必烈的故事来看,他以区区500万元(200万两银子+300万头羊)的资本金,悍然向社会投放200万银元和3000万元纸币,岂不天下打乱也?又或者,第一年有10%人要求换羊,把300万头羊都换走了,那第二年开始,即便仍只有10%来换,如何应付?

这两个问题,都没什么大不了的。

1)忽必烈的政权稳固,没人认为他明天会倒台。蒋介石北伐成功建都南京时,很多人认为他短命,中央银行无足够信用发钞,结果暂时容忍商股为主的“中国银行”,自行发钞的现状。

2)当他发行3000万纸币时,他并没有在打仗。

这第二点,听上去匪夷所思,却是关键所在。因为如果在战时,他不得不直接将纸币投入市场,去购买军火粮草,从而直接引发通货膨胀,或商家拒收。而在和平时期,他就有闲暇,有能力,有足够的理智,用这些纸币强制换出私铸银元,从而使市场上流通币的总量不变,毫不影响经济。

这里我们荡开一笔,说两点。

一,总揽一个国家(尤其是大国)的财政,最最难的,不是房价疯涨,CPI猛升,而是和平财政向战时财政的短促过渡(或是相反)。一个财长这辈子倒霉轮上一回,难题铺天盖地而来,根本喘不过气,等你摸出点门道来了,仗也打得七七八八,弄不好大错已经铸成了。

对任何一个国家,任何一个财政体系,战争都是一场考试,总体战是大考,局部战是小考。考宕了的,大有人在。明朝万历年间一场中日之战,是明亡的直接原因。

战争,即便对于大多数战胜国,都是破坏性大于收获的。日本在甲午战争,日俄战争均胜,但在不断叫嚣战争的其后岁月里,日本的经济完全是一种备战经济,除了重化工和军工,其他根本无法做安静长远的建设。在国家随时要战的气氛下,整个社会的心,是不定的。做企业的,不敢尽力;做研究的,无法静心;大藏大臣,随时面临国家破产。

同样,退出战时经济体制,也是一场考试。从这点说,杜鲁门是美国比较伟大的总统之一,因为美国自二战退出,显然比自一战退出要做得好,当然这次欧洲是彻底打残了,兄弟连也有点经验了,避免了重蹈一战结束10年即大萧条的覆辙。所以,我们回溯1945到1949的中美关系时,要注意那时美国对外固然威风凛凛,内部却一团乱麻,万事重头来过的实际。

二,当然大国有回旋余地,可以拣局部战争打,就是以大打小。但绝对不能打成长期战争。因为一旦小国挺住了,其他大国立刻觉得此子可用,而小国也到处求爷告奶,什么都好商量,结果一拍即合,必然变成针对参战大国的代理人战争。战争一旦延长,坐吃山空,对国民经济的扒空是很惊人的。

那么回到忽必烈,大家知道,如果他不去惹人家,是没人会来惹他的,所以大元和平发展的外部环境,就比较理想了。这时除非他有强烈的动机和阴谋(比如准备接下来发5亿纸币),否则的话,这3000万纸币,他不会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全部换成私银看紧。他必然趁乱放一部分冲进市场。比如,他换回2000万私银,300万元用作“官币驱逐私币”的操作成本,100万造印钞厂,另600万就落袋受用。

在钱的问题上,没有一个ZF是老老实实做人的。

这时候,如果第一年把300万头羊都换给持币人了,那么第二年,忽必烈手里有2000万私银,也不怕有人来换。而且他有了更多的经济武器。

一种货币,如果有剧烈币值变化,可能的因素有:

1)有外人搞你。金融搞,比如97年索罗斯搞泰国韩国。军事搞,比如美国搞萨达姆。

2)你自己搞自己,滥发货币,恶性通货膨胀。或者强制发新钞,币制改革。

3)锚动了。

今天,美元锚的表象,是FED的信誉(所以绿锅个人私德好,是很加分的)。其实质,是:

A)美国伟大。

B)美元唯一。

以上三个摇动美元的因素,今天都出现了。

(六)

经济发展了,忽必烈要在大元国内外,有序投入市场5亿货币,是可行的。

首先,全帝国的财富总量增加很多,按10%的比例,流通货币也增加。同时,其他用于计值的沉淀货币也增加。有人要用票子,有人要捂票子,票子自然要增加。

其次,单一的货币确实有利于工商业水银泻地般发展,渐渐周围的小国,图方便都在汇率上盯死“忽民币”,变相成了“小忽民币”。这就为“忽民币”抬了轿子,“忽民币”身价更高了,还怕没信用?

第三,大元朝没有东征西讨,对周围小邦有适度的忍让。因此没有大宗非建设性的开销(战争费用和准备战争费用),现金流滚滚,财力充裕,正气定神闲着,谁敢第一个去填枪眼搞他?

第四,忽主席也没闲着,布置了一系列攻防工事。

1)对广大牧民承诺的“一块钱换一头羊”,始终是块心病,弄得主席老梦见5亿头喜洋洋。经过周密准备,忽必烈下诏,废除“换羊制度”,忽家庄停止换羊。想养羊的私人,自己拿“忽民币”去集市买,该10块就10块,市长说的不算市场说的算。

民怨沸腾了几天,很快就不腾了。因为集上的面包牙刷,还是原来那个价。你要是升斗小民,没资格玩这贵族爱好的,不真去买羊,这事跟你没啥大关系。你要是地主老财,后悔自己没事先藏几头羊,可看看周围的小业主,都差不多,而且市面上票子多了,生意好做了,也就消气了。

其他小国的“官怨”倒不小,外汇储备大缩水,可你敢龇牙吗?

2)强化国库财政实力,就是每年新收的能力。这分为三点。

首先,发展经济,确保大多数企业赚钱。税基巩固,对收钱(税收和突发性捐款捐役)大家也没大意见。

其次,养一批生金蛋的金鸡,拿蒙语讲,叫“黑ASS-央企”,不用多,一百只鸡就够了,平时也不圈着,散养,一色健康活泼的走地鸡,霸王鸡(不是“霸王别鸡”啊)。真有事了,一声哨子,都回来使劲下金蛋。这叫养兵千日,所以平时对这帮爷的态度,就是“养着”,谁也不许磕着碰着他老人家。

第三,未来世界对普通群众的收税法,是按丁(人口),还是按亩(资产和收入)?这两种税法,都有缺陷,复合收税,则很难掌握分寸。怎么办?简化局势,为税务局创造好的工作条件,保障税收总额。所以将来的税,依小本看,是“一条鞭法,按件收税”。这个‘件’,是大宗,藏不住掖不住的资产,实名不实名的,腐败不腐败的,无所谓,总得有人出头来交。如果是生产资料,算半件;如果是生活资料,算一件;如果是投资炒卖,算一件半。

如果大家扛住,不去买这个大件呢?------您别发梦了。多少势力在那儿促销啊,您就算扛过了特高课,还扛得过渣滓洞吗?城市的发展是受国家特殊照顾的,城市生活是优越有特权的,城市化是天天讲的。这大件证,不就是个城市绿卡吗?您的七寸在那儿呢,缴点钱就不用当白毛女了,那么计较干嘛?

3)忽主席发钞,是按10%的准备金算的,那么有了“金鸡亚可西”,就把抗挤提能力实际提高了,比如等于准备了15%了。不过为了万全,还要忽悠大伙甭惦着买羊。所以中央有力气的时候,羊价铁定往下跑。刚撒手不换羊的时候,人心恐慌,市场上一只羊一下从一块钱变成12块,后来看看没大事,开始回落,中央再一调控,一只羊也就6,7块钱(金价曾长期在USD250/盎司)。农牧民养羊没了积极性,别说10%,连5%的换羊率都没有,卖羊市场萎缩一半,政府都不用太担心。

不过美国FED永远在跟市场这只看不见的手掰腕子,一旦美国没劲了(病了),金价一定回调,涨到什么程度,看他病的轻重。

从这里看,一个政权发钞,是一本万利,几乎包赚不赔的把戏。因为社会需要一种大家公认的货币,而只有ZF有权发行。发行时,并不是按人头或资产比例赠送给大家白用(不过反向的收税就可以白收,可见是个单向通道)。这个向每个小民收取的“铸币税”,实际是国家机器向国民提供服务后,所收的服务费。

美国向全世界提供服务,他收的税,当然会多点,多到被人眼谗。

一个组织,夺取了国家政权,谋到了发钞的权力,类似于一家小公司,拼命打拼后总算壮大上市了,能一次敛到大笔现金,而且以后还能再敛。但公司为了走到这一步,为了保住这地位,又要毫无回报地花掉多少心血和投资啊?上市后为了保护股价,又是如何劳心劳力?发钞,只是其中一个亮眼的环节,只是冰山一角而已。

美国在越南,伊拉克,阿富汗,出大力流大汗,还不是为了发钞?你动他的外围炮楼就算了,还敢端他的老窝?欧洲奋身出头,还真打响了辛亥革命的第一枪。

发钞,对于政权而言,不是原罪,而是义务。好比房产商积极造房子并不是使坏,他造的房牢不牢,贵不贵,才看得出是不是奸商。FED头几十年,并不算是奸商。但比地心引力更强大的东西,终于成功把FED往地狱拉下去了。全世界所有的ZF,彼此彼此,其一旦不负责任起来,便是如此,身不由己啊。

今天,FED逾越他的分寸,纵身跳向地狱,收取了比例过高的“铸币税”。这是所有ZF都必须引以为戒的。

每回写《货币之锚》,总摊上一个大公司的事,要唠几句,这次是GOOGLE。

GOOGLE也逾越了他的分寸,他提出了一个合适的问题,但未必提在一个合适的时间。

(七)

华西村村立小学三(1)班,正上晨会课呢,谷歌同学一推桌子站起来:“老师,我要罢课!”

邻桌的百度同学赶紧举手:“报告老师!我今儿真没往他书包里倒墨水,那是上星期五的事啦------他不能秋后算帐!”

班主任郑理部老师差点没把黑板擦吃下去:“小歌子(GOOGLE.CN)啊,你爸(GOOGLE.COM)是我们村好不容易请来的洋专家------村支书说啦,这叫千金买屁股,他屁股坐这儿了,咱就不栽面儿,猛不猛的另说。你这一转学过来,我也老光荣的哩。虽说功课有点跟不上,可大家都在帮助你嘛。这好好的,是为的啥?”

“你们这要高考,泯灭人性!而且偷看我的日记,侵犯隐私!”

“我个小祖宗,谁偷看了日记你得有真凭实据。咱有高考不是一天两天的了,你转学来时怎么不说啊?上了这N多年怎么不说啊?”

“以前我以为熬一熬,功课跟上了,拿到票子了,哦不,拿到文凭了,就好了。这次圣诞节回老家跟赵姨(希拉里)吃了个团年饭,觉悟一下提高了。你们太坏了,小爷忍无可忍了。这学,一天都不想上了------要我上也行,你把那高考取消了。”

“你这是要挟组织,对抗校方!你也不想想,我一个小班主任,能取消高考吗?就算我汇报到村里,村里到镇里,镇里到县里……总之一直到董事长那里吧,他能凭你一句话就把高考取消了?你静悄悄转个学,低调点,我们再无奈,也不能硬拽着你吧?不上就不上了嘛,至于玩罢课那么大动静吗?”

“小爷我在耶鲁附小的时候,成绩是全A,人家急着请我回去参加少年天才班呢,在你这儿学方块字,纯粹瞎耽误功夫。我就是走,也要走得地动山摇,控诉这吃人的高考制度!”

“这就不对了,前后转学来的小朋友多了,怎么别人没这意见呢?鸭虎同学,微软同学,你们说说?”

“郑老师,你也甭问他们几个了,他们是忍气吞声,敢怒不敢言呀。要不是华西小学的文凭含金量高,将来好找工作,谁愿意受这委屈啊。”

“对呀,你慕名到我华西小学来上学,就得入乡随俗,按我们学校的规矩走。你不习惯,可以不来,可以随时走,不就一个个人行为嘛,下我面子干什么?”

“赵姨说了,我们要怜悯你们,发动群众。我要一个人改变学校的落后面貌,改善同学们的思想素质,让大家知道,高考多么万恶!”

“高考有不对的地方,专家正在研究,慢慢也一定要改。我们华西的孩子,没那么好命都去留学,还是要立足本村办教育,立足自己的实际条件。现在就把高考取消了,教学大纲也废了,孩子们学什么?把耶鲁附小的课本拿来?只破坏不建设,喝西北风啊?”

“喝不喝西北风我不管,总之不打倒万恶的高考制度,你们都深受其害,变成衣冠禽兽!”

鸭虎在后面咬他耳朵:“二哥,你使劲冲,我们20家受害者默默支持你。对了,那天你喝高了,赵姨其实是这么教你的:微软那小子替CIA留后门,是衣冠禽兽;郑理部老师一点门儿都不留给俺们,是禽兽不如!”

本嘉明:【原创】<货币之锚>(第二章)都是货币惹的祸

通宝推:橘子洲,38楼208,曾自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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