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历史色盲讲故事——故事,过去的事儿(93) -- 江南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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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历史色盲讲故事——故事,过去的事儿(100)

强悍的穰侯VS狡猾的范雎

按说秦国根本用不着派星探出去主动寻找明星,就凭他这个舞台,多大的腕儿,也得像过江的鲫鱼那样,纷纷上赶着,前来跑龙套,没名气的,恨不得天天被潜规则。

商鞅变法之后,秦昭王登基之前,秦国的舞台,就是一个这样的舞台。

那个时代,在秦国的舞台上晃悠的,大多是外来人员的身姿,除了一个樗里子,秦国本土几乎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人物。

但是,在秦昭王登基后,天下士子西进的大门,被咣当关闭了。

关闭他的人,就是穰侯魏冉,秦昭王的舅舅。

那些耍嘴皮子的,一通忽悠下来,很容易从国家领导人那里拿到五子登科,跟既得利益者抢饭碗。

秦国的既得利益者就有着惨痛的教训,一个叫商鞅的人,跟秦孝公聊了几天,非但抢了他们的饭碗,而且还砸了他们的铁饭碗,整得他们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不过呢,商鞅这种砸人饭碗的举动,给秦国的领导人带来了无数的好处,最明显的就是,秦国以后只有一个人说了算,那就是国君。

秦惠王虽然不待见商鞅,但是一点儿都不屏蔽的接收了商鞅那一套,继续压制那些原来的既得利益者,尤其是王族成员,秦惠王对自己的弟弟,都留了一个心眼儿。

不任用王族成员,那就继续引进外来人员,这些外来人员有一个特殊的优点,在秦国,他们都是无根的草,只能依附于领导人,不会去打领导人的主意,多安全啊。

除了安全,秦国领导人用起这种人来也简单方便,想用就用,想扔就扔,比抹布还好打发。

秦国领导人保持绝对权威,并且随心所欲使用人才的时代,随着秦昭王的登基而结束。

秦昭王能走上领导岗位,首先是沾了哥哥胡折腾的光,如果哥哥认认真真的当领导,而不是去折腾着当运动员,这秦国就没他什么份儿了。

一个哥哥倒下了,千万个弟弟站了起来。

这时候,能干的舅舅挺身而出,这个舅舅不但送给秦昭王一个宝座,还很努力的帮他看护这个宝座。

面对这么一个舅舅,秦昭王要是不表示一下,实在说不过去,一来是报答舅舅的大恩大德,二来也是让自己坐得更稳当不是。

对舅舅都表示了,对老妈那就更不能吝啬了。

后宫、外戚,这两股一直在幕后的政治力量,走向了秦国的前台。

宫廷内,秦昭王的背后是老妈宣太后,朝廷上,秦昭王的面前是老舅魏冉。

嬴氏的江山,大部分姓了外姓。

换句话说,秦国形成了新的既得利益集团,外戚集团。

在维护既得利益方面,外戚跟王室成员就是同一个模具里浇铸出来的东东,魏国的魏齐不希望游说的人来抢他的饭碗,秦国的魏冉(这么巧,也姓魏)也不愿意那些人来跟自己竞争。

一直敞开的大门,让穰侯关闭了。

外戚断绝了外来人员在秦国的生路,也就垄断了秦国的一切。

宫廷内外,朝廷上下都是外戚的人,秦昭王一个自己人都没有,好不容易想出一个好主意,请孟尝君来当丞相,还因为他是齐国的王室成员,而闹了一个鸡鸣狗盗的笑话。

外戚这一垄断就是三十多年,此时秦昭王已经五十多岁了,难得他如此清心寡欲,权力欲竟然如此淡薄。

秦昭王虽然不是一个权力欲特别强烈的人,但是再没有权力欲的人,只要在那个位子上,恐怕都不会愿意看着别人长期操弄自己的权力。

小孩子把玩具借给小朋友,还一天三遍的问啥时候还呢,权力可比儿童玩具有意思多了。

三十多年过去了,舅舅依旧没有丝毫归还的意思。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秦昭王的爷爷(秦孝公)、老爸(秦惠王)都只活了四十几岁,如果秦昭王也像他的前辈那样,只活四十几岁,秦国的最高层会是什么样呢?

没法想象。

为了自己的权力,也为了子孙后代,秦昭王必须做点儿什么了。

既然舅舅关闭了士子西进的大门,那就只有开后门了。

这个负责开后门的,就是谒者王稽。

王稽这个后门开得相当成功,最起码在初始阶段,相当成功,淘到了范雎这么一个有两下子的人。

看着车里的范雎,王稽应该很满意,为老板干的这件私活儿,很漂亮。

有些事儿,真的就像是冥冥中注定的,就在前往秦国的路上,范雎遇到了未来的对手,不对,现在他们就是对手。

王稽带着范雎,向着咸阳,一路西进,遥远的西方,也有一支队伍向东行进。

看着迎面而来的队伍,范雎就问王稽:那是谁啊?

王稽看了看:哦,那是相国穰侯到东边的郡县视察工作。

秦国是当时最有影响力的国家(没有之一),穰侯是秦国最有影响力的人之一(这个“之一”必须有)。

穰侯打个喷嚏,估计都能让天下人,津津乐道半天,穰侯那是普通感冒呢,还是流感。

作为一个多少掺和过一些政治事务的人,范雎也知道穰侯最烦他这种游说的人,见了面,他老人家不会给自己好脸色,干脆拉上窗帘,就在王稽的专车里,打死也不出来。

两支队伍碰面后,穰侯首先向王稽个人表示了亲切的慰问,然后才问这次出使的工作情况。

先公后私,是员工的职业道德,先私后公,是领导的基本修养。

听说关东各国没有什么不正常的情况,穰侯感到很欣慰,接着问了一个敏感的问题,没有带游说的人一起回来吧?

穰侯还顺便给游说的人做了一个鉴定,那些人只会扰乱国家的安定团结,没有一点儿积极因素。

这里面的道道,王稽也门儿清,赶紧回道,不敢。

王稽跟穰侯话别后,两队人马各走各的道儿,一队向东,去视察工作,一队向西,回家,正经的各奔东西,范雎避免了跟穰侯面对面的尴尬。

就在这个时候,范雎展示了他的确有两下子的一面,铁口直断,穰侯一定还会派人来搜查专车。

做出这个判断后,范雎跳下车,撒丫子就跑,先到一边躲了起来。

王稽带着出使的车队继续向西,走了十几里,果然有骑兵返回来搜查专车,看到确实没有其他人后,才放心的又回去了。

王稽是秦王的使者,在回都城咸阳交回符节之前,他代表的是秦王本人,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不可侵犯的,无论是王稽本人还是王稽的专车。

穰侯说搜查就搜查,警察搜查嫌疑犯还得申请搜查令呢,穰侯连那张纸都不用,要说穰侯在秦国不是目空一切,恐怕他老人家都不会答应。

那穰侯为什么当时放过专车,后来才亡羊补牢呢?

范雎给出的说法是,穰侯贵人多忘事,忘了搜。

不否认有这个可能,穰侯此行的任务不是抓嫌疑犯,有啥考虑不周也是难免的。

在我看来,穰侯之所以当时不搜,可能还有更深层的原因。

如果当时就派人去查看专车,那就等于是明明白白的告诉所有人,我穰侯,压根儿就没有把秦王放在眼里。

那样的话,秦国君臣和谐,秦昭王甥舅情深的面具,就被穰侯一把扯下来了。

即使穰侯不在乎这个面具,他也得考虑一个风险问题。

搜得出来,一切还好说,如果啥也没有,那就等于打穰侯自己的嘴巴,让自己好看,太冒险了。

过后再搜,无论是什么结果,都可以让不知名的骑兵来背黑锅。

可惜,穰侯没有想到,他的这个对手如此狡猾,亡羊补牢,结果还是让这只羊漏掉了,第一回合,范雎得分。

穰侯以后在秦国的日子,没多么舒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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