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朝鲜，一个牛仔裤的故事 -- 南渝霜华

最近Internet上流传着一个关于朝鲜牛仔裤的故事。

简而言之，故事是这样的：某天，三个瑞典青年Jakob Ohlsson，Tor Rauden Kallstigen和Jacob Astrom喝高了，想找点乐子。找来找去被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的官方网页吸引了眼球——朝鲜出口牛仔裤！小年轻们就按图索骥发了一封邮件，声称自己是生意人，想跟朝鲜做点买卖。KUSO成真，朝鲜人很热情地邀请他们去合作。哥儿仨这时充分发挥了恶搞到底的精神，假戏真作，借道中国跑到平壤，谈起了生意。经过两年多时间，朝鲜人费尽周折，克服了女工技能不够熟练，缺乏原材料，进口的金属钮扣中途遗失等诸多困难，终于把牛仔裤做出来了（NOKO JEANS，这名字一看就明白吧）。2009年底，Made in North Korea的牛仔裤终于在瑞典上市，售价不菲。但没想到才上架半天，百货公司就把裤子撤了下去。——为啥？老板说了，俺不想趟政治这浑水（this is a question about a political issue that PUB doesn’t want to be associated with）。卖个牛仔裤怎么又跟政治扯上钩了呢？看来看去，借题发挥的舆论无非就是，“我们怎么能和一个暴君做生意呢？”“他们根本不讲人权！”“还造核武器！”

BBC报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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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YT报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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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时跟普世派争论时，我经常说，你们说普世价值，其实满脑子美国价值，为什么不看看别的地方呢？比如说，瑞典？我这样说的时候，其实是希望他们放松一下凝视美国的目光，看一看北欧的民主社会主义实践。至少，是不同的视角和思路。讽刺的是，普世派，比如这位阮一峰，真的谈到瑞典时，却只是在分享某些瑞典人作为欧洲人的傲慢和偏见。如果造核武器就是原罪，那干这事的其他国家跟瑞典都有经贸往来，怎么解释？美国全世界侵犯人权，中国自己人权纪录不好，瑞典人嚷嚷几句，生意做起来的时候屁都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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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会指责所有的瑞典人。事实上，就在我读了三个瑞典年轻人的访谈，看过NOKO JEANS的网站之后（上面也有不少瑞典人留言谴责PUB虚伪，并声称再也不去这家店买东西），对他们有了一种敬意。最初他们的确是在搞笑，比如去面见朝鲜驻瑞典大使的时候，让其中一个人的老爸冒充那个并不存在的皮包公司的经理。可他们最终没有愚弄朝鲜人，实现了自己最初当作玩笑说出来的承诺。而且，在这两年多的时间里，他们在那个封闭已久的国家跟官员、工人、运动员和许许多多普通朝鲜人打过交道之后，内心发生了变化：

“你们是怎么解决那些官样文章，最后说服朝鲜让你们在那儿生产牛仔裤的？你们是不是得做一些稀奇古怪的动作来搞定那些官员？”（大概是想起了忠字舞）

“最初，是通过电子邮件（跟他们联系的）。真是太酷了（我们以为会是传真）。然后是无数次面对面的会谈，地点包括会议室，昏暗的酒吧，诡异的地窖，中国的小巷，以及朝鲜的计算机中心——我只说了其中几个。所有这些相遇，最后让我们和那些我们见到的朝鲜人之间充满了温情。比如，有一次我们得帮一个外交官破解他的Adobe Acrobat软件，这样他才能发个PDF文件。”

“朝鲜人最让你们吃惊的地方是什么？”

“住在那儿的人跟你和我是一样的人。这点儿见识没啥了不起的对吧，可是，因为你读到和看到的都是导弹发射和团体操，你很容易把这给忘掉。我们从没想过在朝鲜会有真正的朋友。现在我们有了。”

他们和接待他们的朝鲜官员一起唱卡拉OK；和朝鲜莫名其妙的法律搏斗；不断向朝鲜人问WHY；为牛仔裤工厂设立行为准则；用女工们从来没见过的数码相机拍下车间景象；……就这样，他们了解了这个世界上最与世隔绝，被称为“遁世王国”（hermit kingdom）的朝鲜。

专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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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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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读完这段文字，看完他们在朝鲜拍的视频，我的心中充满了感动。——是的，你猜到了，那一切，宛如三十年前的中国。相似，不仅仅是因为“单调的服饰和发型，陈旧的交通工具”，这些都是老生常谈，还因为我感受到了一种心情，一种渴望富强，寻求改变的心情。一个禁止自己的人民穿牛仔裤——因为“象征美国”——的国家愿意生产牛仔裤，来满足别处人民的需要，难道不应该鼓励这样一个试图融入世界的愿望吗？“朝鲜与世隔绝太久了，我们觉得，不管是什么形式，增加和外面世界的接触都是好的。这个国家有时候以可怕的方式对待它的公民，但我们认为，我们的项目，能产生（积极的）影响。”生产几条牛仔裤也许改变不了朝鲜的政治体制，但如果牛仔裤制造业在朝鲜继续存在，发展，朝鲜人穿上牛仔裤的一天，就不会遥遥无期。我相信工人中间会有人尝试自己亲手制作的牛仔裤。同时，世界各地的消费者也会要求更多的颜色和花样，而供求链条的那一端会在市场法则的逻辑下潜移默化。

另一则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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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阮一峰用幸灾乐祸的轻佻笔调写下这段crap：

“至此，整个事件看上去就像一出一本正经恶搞的荒诞派戏剧，混杂着黑客文化、嬉皮士精神、摇滚、商业操作、共产主义意识形态等各种元素。在这条牛仔裤上面，你可以演绎出无数的象征意义，没准那一天它真的就会流行起来。”

并对瑞典人的“创造力”大赞特赞的时候，Astrom们的陈述中却没有任何灵动的想像，而是朴质无华的真诚：

“和一家朝鲜公司合作——和朝鲜合作——引发了许多问题。这是件好事；必然的。我们收到的许多常见问题中，有一个关系到与这样一个国家合作的道德考虑。你能证明这是对的吗？或者，这是一种剥削吗？我们在业余时间为NOKO JEANS工作了两年半，生产了一千一百条牛仔裤。在这期间，没有任何一天我们不曾向自己提出同样的问题。并不容易回答。

基于一个信念，和一个要求，我们决定继续推进这个项目。这个信念就是，任何与外界的接触，来自外界的影响，对这个与世隔绝的国家都有好处。而要求则是，生产这一千一百条牛仔裤时，我们要始终在场。这样，我们就至少可以影响和控制这个项目中的‘微观环境’。同时确保我们的生产在人道的条件下进行。我们认为做一些事情总比不做好，即便如此微不足道。

如果我们把行为准则连同区区一纸订单发过去，它的实施就没有保证。现在，因为在生产过程中一直在场，在很大程度上我们可以做到。在我们去那里之前，与我们合作的工厂从来没听说过“行为准则”这种东西，所以，在某种程度上，我们知道我们对（至少一些）朝鲜人有正面的影响。而许多曾经或正在和朝鲜合作的人，无论是外交官，NGO工作者，还是像我们一样的普通人，和我们共同拥有这样的信念。

还有一件事：人民。了解和认识到人民在朝鲜生活，甚至和他们中的一些成为朋友，是最重要的，同时也是我们这个故事真正的内涵。在每个团体操之外，是人民，生活和呼吸着的人民，与我们，或者你们，并没有太大不同。

最后，我们最大和最好的“工具”，是永不停息地质问，我们做什么，以及我们和谁一起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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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很多人会认为：这些视频，这些文字，都是商业炒作，同时也是朝鲜政府的外交手段。毕竟，在这个商业化和政治化的社会中长大的我们，要看透，或“看出”这背后的逻辑并不困难。不过，即便如此，上面的文字，也散发着“商业炒作”四个字所无法掩盖的道德感和理想主义。我愿表达我的赞赏。而在一面，一个没有大身量来和美帝国搞“乒乓外交”的小国家，做一点“牛仔裤外交”又有什么错呢。毕竟，牛仔裤上没有金太阳，也没有主体思想，却凝聚着这个国家的人们想要回到人类大家庭的希望和努力。而作为一个中国人，我更能领会“住在那儿的人跟你和我是一样的人”这句话。既然马克思主义是朝鲜意识形态的基本来源，那么，朝鲜人即使只能看一两个电视台，上不了网，也不会把外面的人看作异教徒，最多不过相信他们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而这种并不脱离尘世的错觉，要消解也不会太困难——牛仔裤的意义，就在于此。我鄙视某些普世派的冷漠，同时祝愿NOKO JEANS“真正地流行起来”——是的，这些牛仔裤并没有像阮一峰说的那样，“彻底从一种商品变为了行为艺术”，它们还在Astrom们的网店里，等待着世界各地的人们。

• 贸易原教旨主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