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理解、尊重、平等、信任 -- 双石

　　引者按：这篇稿子熊蕾大姐已经发了。俺这儿排排版再发发。

　　前不久朝鲜放了根核炮仗，国内就有高人儿疾呼“中华民族面临几千年未有之严重危机”，甚至还煽乎着中国应“抢在国际社会作出反应之前”怎么的怎么的，瞧瞧，皇帝不急急太监，人比美国大佬还要急！您说您就这么一个欠操练的水平，还想上赶着跟人美国大佬搭伙儿玩儿“双赢”？拉倒吧您哪，被人卖了你连数钱的机会都不一定能挣到了吧？倒是人点炮仗的那主儿，把镇宅宝剑逮在自己个儿手中了：打从今儿个起，当世界大佬的，甭管高兴不高兴，愿意不愿意，堂而皇之也好，遮遮掩掩也好，都得把人家当个敢点也能点核炮仗的主儿来对待——呵呵，您瞧瞧，人这一手，那才是找“赢”的玩儿法吧？

　　其实朝鲜找赢的这一招还是美国大佬传授滴——肯尼迪说：原子弹最有作用的时候是它躺在发射架上的时候；杜勒斯称：只有敢于走向核战争，才能最终避免核战争！而且人大佬不光是说，在上个世纪60年代的“加勒比海危机”中，还真就这么着玩儿了一回……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呵呵，人间正道是沧桑哈！

　　展望未来的中朝和中韩关系，三方之间相互的理解、尊重、平等、信任至关重要。当然，这也应该是所有国家关系的准则。这里强调这几点，是因为我们东北亚的和平和安全，特别需要做到对有关各方合理诉求的兼顾和理解，而有关东北亚各方和国际社会主流语境中，在这一点上显然存在着缺失或缺陷——至少是不充分的。尤其是对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在自身安全环境方面的合理需求，特别缺乏必要的理解、尊重、平等和信任。而谋求朝鲜半岛和东北亚的和平和安全，理解、尊重、平等和信任，则是必须具备的基础和前提。没有基于客观公正的立场上的理解、尊重、平等和信任，朝鲜半岛、东北亚乃至世界的和平和安全，就是空话。

　　要谈我们之间的理解、尊重、平等和信任，我想先从我个人的视角回顾一下历史。

　　中国和包括今天南北两个朝鲜在内的整个朝鲜的关系，源远流长。远的不说了，近代中国的历史，更和朝鲜密切相关。让我们中国人痛彻心脾的中日甲午战争，就是从日本侵夺朝鲜开始的。结果，应朝鲜政府之请出兵朝鲜的清朝军队，在平壤不明不白地让借机侵入朝鲜的日军占了上风，之后清军的北洋水师又在海战中全军覆没。软弱的中国清朝政府不仅损兵折将，还要赔日本银子，还被迫割让了台湾。

　　此后的朝鲜和中国，先后都投入了抗击日本侵略的斗争。斗争了几十年，终于打到日本投降了，朝鲜半岛却分成了两半。是谁分的？不是朝鲜人，也不是韩国人，是一个美国人。他随随便便这么一划，就出来了这条三八线。虽然当时仅仅是作为苏美军队的临时受降分界线，但后来却在复杂的国际政治博弈的格局中变成了朝鲜半岛南北分治的政治分界线。而这个格局，显然是三八线两边的朝鲜人都很难以接受的。虽然大韩民国和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在1948年先后成立，使得朝鲜半岛出现了两个政权，但是南北双方都想完成半岛上同一民族的统一大业——甚至不惜诉武力，摩擦不断，最终酿成了内战。虽然南北双方矛盾尖锐对立，但在完成民族统一的意愿上是具有客观上的同一性的：都不甘于充当强权政治棋盘上的棋子，都要对强者决定弱者命运的国际强权政治实行反抗和挑战！

　　1949年新中国成立，北朝鲜是最早承认中华人民共和国不多的几个国家之一。不到一年之后，就爆发了朝鲜战争。这场原本属于朝鲜民族内战的战争因美国军队率先介入而转化成为一场有20个国家和地区军队卷入的国际局部战争，而且因美国军队兵临鸭绿江边危及了新中国的安全，迫使中国人民志愿军出兵援朝，成为这场国际局部战争中冲突的一方。

　　我本人生于1950年末，抗美援朝是进入我记忆的第一件事。与此相关，就是我们耳熟能详的“中朝两国人民的友谊是用鲜血凝成的”。许多志愿军的英雄，至今还是我的偶像。金日成也是我这个年龄的中国人最早知道的外国领导人之一。当然，和他一起知道的，还有杜鲁门和李承晚，但是他们都是我们心目中的反面人物。以后，我又知道了朝鲜的千里马运动和大型团体操等等，也听说在我们棉布供应紧缺的时候，朝鲜的维尼纶帮助了我们。那时候，朝鲜是我们的“哥们儿”，而韩国是敌视我们的。

　　可是，从我成人以后，我开始感觉到这个“鲜血凝成的”友谊并不那么单纯，而是疙里疙瘩的。好像我们中国老是有些人对朝鲜不高兴——先是不高兴他们不赞成我们的文化大革命，之后不高兴他们不赞成我们的改革开放，现在更不高兴他们一个劲地在那里试验核武器，搞得东北亚的人和全世界的人都不得安生。有些中国学术界的人甚至把中国派志愿军出兵朝鲜抗美援朝，都说成是中国“上了金日成的当”，对朝鲜的“主体思想”“先军战略”等等一概嗤之以鼻。

　　与此同时，中国在1992年和韩国达成了建交协议。韩国不再是我们的敌国了。两国关系17年来不断升温，按照官方的说法，已经从全面合作伙伴关系提升为战略合作伙伴关系。两国经贸往来迅猛增加，贸易额从1992年的50亿美元提高到2008年的1683亿美元，接近韩日（894亿美元）和韩美（848亿美元）贸易额的总和。韩国已经成为中国第四大出口对象国和第二大进口对象国。两国的人员交往也很频繁，每年往来500万人次，每周近800个航班穿梭于两国之间。

　　相形之下，虽然中国和朝鲜也保持着高层往来，也有文化交流，特别是《中朝友好合作互助条约》还有效力，至少继续有效到2021年，但是与中韩关系相比，中朝关系明显冷清很多。两国贸易以边境贸易为主，2008年的贸易额最多只有15亿美元，比中韩贸易的零头还差好几倍。这样少量的贸易，好像还不敢声张。对于朝鲜核试验的问题，中国官方谴责的调门也愈来愈严厉。虽然10月间中国温家宝总理访问朝鲜之后，我个人感觉中国官方的态度比6月间的谴责态度缓和了一些，两国关系表面上也有所升温，但是仍然不像与韩国交往那样热闹。这些年在中国民间，有大量的“哈韩”派、有不断的“韩流”，可是却没有听说有“哈朝”派或者“朝流”。

　　总之，从我个人的感觉，中国和朝鲜虽然建交60年，有着非同寻常的历史关系——历史让我们血流在了一起，《中朝友好合作互助条约》也让我们两国成为盟友，但是中国官方和媒体造成的舆论，尤其是中国竟然认可了联合国对朝鲜的制裁，已经让这鲜血凝成的友谊大大降温。这些年来，特别是最近十几年来，大多数中国人实际上是浸泡在一边倒的对朝鲜的负面舆论中。媒体对朝鲜，即使最中性的报道，也要把朝鲜描述成为“神秘的国度”，“蒙着厚厚的面纱”。偶尔有一两篇正面介绍朝鲜的报道，如最近《中国青年报》对一位在朝鲜留过学的中国青年的采访，说“朝鲜是一个值得我们尊敬的国家”，竟让很多人觉得匪夷所思。反观中国与韩国建交17年，关系已经上升到“战略合作伙伴”，虽然中国奉行和平外交，也确实主张与朝鲜半岛任何一方的交往都不损害另一方的利益，但是这些年来对南北朝鲜的实质性交往，一冷一热，对比实在鲜明。

　　简短地回顾了历史，这里提出我的疑问。

　　在提出疑问之前，我想先说明：我至今还没有去过朝鲜——韩国倒是已经来过四次，印象很不错。我对朝鲜和韩国的政治都不是很了解也缺乏研究，只是根据一些我所接触到的信息，不认同李承晚、朴正熙政权，也听说现在韩国的李明博总统对中国的态度不如他的几位前任友好。但是，根据我的有限了解，我认为，今天的韩国，同李承晚、朴正熙统治下的韩国，已经不一样了。包括金大中前总统在内的很多韩国仁人志士，为韩国政治的民主化奋斗了一生，不仅赢得了整个朝鲜半岛南北双方人民的尊敬，也赢得了中国和世界包括我在内的很多人的尊敬。所以，我希望韩国的朋友不要把我的疑问看做是对韩国的不友善。在朝鲜半岛问题上，我不是专家，但是我在中国所接触过的所有朝鲜半岛问题专家们的见解，全部都没有回答我的这些疑问。这些疑问，应该是任何有正常思维能力的关心朝鲜半岛问题的中国人，自然都会产生的。

　　我的第一个疑问是：我和中国很多人都感觉，中国政府是真心地要和韩国建立并发展战略合作伙伴关系的。中国和韩国也无疑是很好的贸易伙伴，并且有很多的文化交流、人员往来。但是，韩国的核心决策层真把中国当作战略合作伙伴吗？真能把中国当成自己人吗？

　　与此相似，多年来，中国很多领导人和学界人士也一直在张扬和美国的“建设性战略伙伴关系”。可是，如果真有谁相信美国的核心决策层把中国当成不管什么性质的战略伙伴，当成了自己人，我看他脑子一定进水了。

　　就算是韩国和美国的核心决策层都把我们当成战略伙伴了，当成他们的知己，那为什么韩国只和美国搞联合军事演习，却从没有和中国搞过这样的演习？当然，有人会说怕刺激朝鲜。可是中国和朝鲜有盟约在手，为了和平目的的军演，应该可以取得朝鲜的谅解。那么如果能克服这个障碍，韩方会和中方联合军演吗？

　　我对军事演习并不感兴趣。我提出这个问题，就是希望搞清楚，韩国的核心决策层，有没有把中国当成自己人？即使有朝一日，中韩两国真的搞了那么一次军事演习，是不是就意味着两国达到了那种“知己”的程度而不是演戏？即使韩国的核心决策层也认可中韩的战略合作伙伴关系，韩中关系和韩美关系，是否就能划上等号？

　　对这个问题的答案，我想智商正常的人，都心知肚明。

　　我的第二个疑问是，朝鲜半岛的不安全因素，仅仅是因为朝鲜有核吗？

　　朝鲜自从进行了核试验，就成了大逆不道的“挑战者”，被说成是挑战了半岛、东北亚乃至世界的和平和安全。

　　中国一贯主张朝鲜半岛无核化，金日成主席在世时，也曾与韩方达成过实现半岛无核化的共识。但是，朝鲜从无核到有核，只是表象，我们更应该做的，是追根溯源，寻找究竟是什么原因造成了这个表象，而不是一味地谴责和简单地制裁朝鲜。因为事实已经证明，谴责和制裁，都无助于问题的解决。简言之，有关各方应该在更加务实的基础上寻求和建立真正尊重、兼顾和保障各方安全的冲突制衡机制。这个机制应该是稳定平衡而不是倾斜的——应该解除最不安全的一方的顾虑。

　　我想，我们大家都会赞成日本绝不可以有核，因为它曾经发动侵略战争，加害过亚洲人民。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的时候，国际社会就做出了解除日本武装的决定。但是，这些年来，日本的军事力量一直在恢复，却完全没有遭到国际社会像对朝鲜那样的打压。日本从来没有受到任何形式的国际经济制裁。为什么要姑息纵容曾经发动过侵略战争而一直在违反约定重新武装的日本，而要严厉打压曾经的战争受害者朝鲜呢？

　　有人说，朝鲜有核会给日本有核以借口，引起连锁反应。这种担心不是没有根据。但问题是，在朝鲜无核的年代里，日本停止过它重新建立军事武装的步伐吗？

　　如果说朝鲜有核，是半岛不安全的因素，那么，在朝鲜无核的时候，半岛的安全是不是有保证呢？朝鲜的安全是不是有保证呢？美国以及在美国核保护伞下的日本和韩国，对朝鲜的安全有没有承诺呢？

　　由这个问题，产生了我的第三个疑问：朝鲜半岛有关各方，哪一方最不安全？

　　我们可以用简单的排除法，来看看目前参加朝鲜半岛会谈的六方中，哪一方最不安全。

　　先看美国：美国和朝鲜半岛隔着一个辽阔的太平洋，在六方中离朝鲜半岛最远。朝鲜半岛的风吹草动，美国本土应该是受影响最小的。而美国在韩国、日本有驻军，在世界很多地方也有驻军，是六方中军事实力最强的。它应该是和朝鲜半岛关系最远也最安全的一方。只是因为美国是三八线的始作俑者，还曾经领兵打过三八线，直接威胁过中国的国家安全，更不要说朝鲜的安全，而且它至今在朝鲜半岛还有驻军，才成为一个重要的利益相关方——尽管这个北美洲国家本来应该和我们亚洲国家的事一点关系也没有。

　　再看俄罗斯。俄罗斯在地理上和朝鲜半岛比美国接近得多，和朝鲜也有一点点边界。可是如果把现在俄罗斯的历史从1991年苏联解体以后算起，它和朝鲜半岛的纠葛，没有任何关系。如果把苏联牵涉到半岛纠葛的历史加给俄罗斯，那么它除了曾经认可了造成今天半岛分裂的三八线，鼓励过金日成统一朝鲜的战争行动之外，无论过去和今天，都没有直接遭受过任何来自半岛的安全威胁。而它在六方中的地位，似乎也最超然。

　　日本曾经在长达半个多世纪的时间里，多次发动侵略战争，占领了整个朝鲜半岛以及中国的台湾和东北，欠下我们东北亚和亚洲其他国家人民无数血债。战后的日本在美国的保护下，保留了他们的战犯天皇政体，扶植日本经济迅速蹿升。日本战后历届政坛领导，对他们的战犯亡灵不断祭奠，拒绝为中国、韩国、朝鲜的很多战争受害者赔偿，那些曾经支持过侵略战争的日本公司和财团，如今继续繁荣。而且日本重新武装的举动，日本军国主义势力的抬头，多年来没有间断。可以说，日本曾经是朝鲜半岛安全的最大威胁，至今也是半岛安全的隐患。以它的实力，它不来破坏半岛安全已属万幸，若说它的安全会受到威胁，则是天方夜谭！

　　当然，日本是六方中，唯一受过原子弹之害的一方。但是，那两颗原子弹是美国人投下的。也就是说，日本唯一有过的安全问题，完全是美国造成的。如今美国和日本有安保条约，美国的军事实力加上日本的经济实力，日本的安全毫无问题。

　　在剩下的韩、朝、中三方，应该是六方中真正有安全问题的三方。但是这三方情况各有不同。

　　我们先来看中国。这里，我想引用中国中央民族大学张宏良教授的看法。他在2009年8月8日发表的《朝鲜——包围中国的最后一道栅栏》[1]中指出：

　　然而，面对冷战之后的新格局，急于投入西方主导的“国际社会”怀抱的中国学界，这些年来拼命将中国“漂白”，冷落朝鲜。可惜的是，即使他们挥刀自宫成了太监，落得的结果也仅仅是把自己搞得里外不是人——没有得到美、日、韩的信任成为人家的自家人，还搞得自己曾经的盟友朝鲜对自己心生疑虑，越来越生分。中国另一位学者杨芳洲在6月13日发表的一篇文章中，[2]引用日本《产经新闻》6月12日题为《日本政府满意安理会决议，认为关键在于分化中朝》的文章，指出，“敌视朝鲜让中国成了普世笑料”。

　　“漂白”中国，有没有给中国带来安全呢？没有。中国非但没有成为人家的自家人，反而自身的安全也更加没有了保障。如张宏良教授所指出，今天，在中国的周边，从东亚的韩国、日本，东南亚的菲律宾、新加坡、泰国，南亚的巴基斯坦，到中亚的阿富汗、乌兹别克斯坦和吉尔吉斯斯坦，加上太平洋上的关岛，有我们的战略伙伴美国的10个军事基地。美国照样售台武器，照样给所有分裂中国的势力撑腰打气。

　　我不想有冷战思维，我也不反美。我很愿意跟美国做战略伙伴，也有很多很好的美国朋友。但是我不能不想为什么在我们中国的周边有这么些军事基地，几乎把中国围了起来，它们要干嘛？我那么想和你好，你为什么却还要支持分裂我的势力？

　　中国不安全，韩国呢？

　　韩国也没有安全感。这不是因为朝鲜如何如何，而是因为只要有一条三八线在那里，就必然有发生摩擦和冲突的可能。所以这种不安全感，三八线两边本来应该是对等的。

　　然而现在，韩国有美国明确的核保护，有美、日、韩的军事同盟，朝鲜却面临着虽有一纸盟约却正在“漂白”自己的盟友中国和态度一向暧昧的俄罗斯，还有一直在孤立自己、敌视自己的国际社会。

　　较之于朝鲜战争结束之时，半个多世纪以来，朝鲜半岛的多边关系发生了很大变化。其中最大的变化的是：朝韩双方经过长期对话就和平统一问题达成共识，并于1991年双双同时加入联合国。

　　这个变化至少有两个方面的意义：

　　这其实也应视为朝鲜半岛双方对对方安全在法理意义上的一个承诺和制衡。

　　中国政府尊重朝鲜半岛双方作出的自主选择，于1991年与韩国建立了外交关系。我认为，在东北亚地区安全体系中，中韩建交意义可作如下解读：

　　俄罗斯的选择也与中国政府类似：传承了前苏联与韩国的关系（前苏联甚至在朝韩双双加入联合国之前就与韩国实现了关系正常化），对东北亚地区安全体系产生的作用当然也与中国类似：重新界定了《苏朝友好合作互助条约》，对韩国国家安全作出了承诺。

　　这也就是说，朝鲜半岛上的韩国一方不仅得到了来自美日方面的安全保障，也得到了作为朝鲜盟友的中俄方面的安全承诺——较之于半岛的另一方，其安全地位更显充分，也更趋完备。

　　非常遗憾的是，作为其同胞兄弟的朝鲜，安全地位却未能得到双方盟友这般对等的保证。

　　与作为朝鲜盟友的中俄不同，当年朝鲜战争中扮演着重要角色，迄今也对半岛局势施加着重要影响并仍然扮演着重要角色的美利坚合众国，却依然对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表现极度强烈的偏见和敌意，不光是顽固地拒绝与其实现关系正常化，而且还将其归入“邪恶中心”和“流氓国家”之列！

　　厚此薄彼竟至于此，对朝鲜来说，何来公道可言？又何来安全可言？

　　不用回顾三八线的由来和它造成的南北双方的恩恩怨怨。就看看今年10月出访韩国的美国国防部长盖茨在10月22日发表的一项联合公报中说的什么：“当朝鲜半岛情势发生变化时，将在全世界调遣可用的美军兵力和战斗力，增强韩国对朝遏制力。”[3]

　　好像是给韩国吃了定心丸：放心，天塌下来我帮你顶着！实际上，这是在给朝鲜半岛的紧张局势火上浇油！我们普通老百姓家里发生两口子打架，好心的邻居来劝架，一定是平息双方的怒火，劝他们不要打。如果有什么人对其中一口子说：你放心，你们俩打架，我全力以赴帮你打！他这是安好心吗？他能让两口子不再打架吗？他是在拉偏架，而且唯恐这两口子不打架。美国的国防部长盖茨这番表态，扮演的就是这么个角色。这个角色非常不光彩，可惜很多韩国人还要对他感恩戴德。

　　所以，六方之中，哪一方最不安全，答案是明摆在那里的。朝鲜从没有得到让它放心的不附加任何条件的安全承诺。

　　在所谓国际社会眼里，朝鲜永远是一个做坏事、不听话的“坏孩子”。可是，常识告诉我们，任何感觉自身安全受到极大威胁的人，都容易最具有攻击性以求自保，更何况像朝鲜这样一个主权国家。

　　承受着巨大压力的朝鲜，为什么不选择做“好孩子”？因为“好孩子”的榜样实在让人寒心：前南斯拉夫曾经选择了听话，结果挨轰炸、被肢解，前领导人遭关押受审判，而老百姓至今也没有过上好日子。伊拉克的萨达姆也选择了听话，让人家核查子虚乌有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虽然没有查出来，仍然引狼入室，闹到自己上了绞架，国家和百姓至今不得安宁。就连前苏联选择听话解体之后，俄罗斯也差点没被“休克疗法”治死，而且至今面临着"北约东扩"的威胁。有这样的榜样在那里，朝鲜还可能选择去做“好孩子”吗？

　　国际社会对朝鲜的不公平，不胜枚举，仅2000年金大中前总统和金正日委员长的南北首脑首次会谈，明明是南北双方的共同努力，可是当年的诺贝尔和平奖，就只给了金大中前总统一人。以金大中前总统为半岛和平所付出的努力，获得这个奖当之无愧，可是这种努力毕竟不是单方面所能奏效的。而国际社会只承认一方面的努力，无论如何说不过去。回想1973年，因为代表越南劳动党中央的黎德寿和美国的基辛格在巴黎和谈中达成了一项停火协议，当年的诺贝尔和平奖授予了他们两个人。虽然黎德寿不愿意与美国人分享这个奖项而拒绝领奖，但是起码这样颁奖还是承认了和平是当事双方的事。而17年后的评奖，完全否认了朝鲜对促成半岛和平的努力，对朝鲜的不安全感只能是雪上加霜。

　　清楚了朝鲜半岛有关各方最不安全的是哪一方，我的第四个疑问是，朝鲜半岛的不安全因素，究竟来自哪里？

　　如果所有谴责的指头都指向朝鲜，说半岛的不安全是因为这个“坏孩子”老是在寻衅滋事，那前边的分析已经表明，这种说法站不住脚，因为朝鲜半岛问题有关的几方，安全最没有保障的就是朝鲜。

　　在世界各国中，面临的安全威胁和朝鲜最为相似的国家，是以色列。与朝鲜不同的是，在安全面临威胁采取攻击性行为以自保的以色列，行动的规模和激烈程度远非朝鲜所能比，但是因为有美国和西方大国的支持，以色列极少受到国际社会的打压和制裁。哪怕它侵占了大片阿拉伯国家的领土，它也照样受到美国的青睐。而朝鲜的“寻衅滋事”，基本不出朝鲜半岛的范围，而且滋事的因由也往往是一个巴掌拍不响的说不清道不明的纠葛，却成了对世界的挑战。以色列挑战了几乎所有的阿拉伯国家，西方世界都能容忍，为什么对至多只是在自家门口闹一闹的朝鲜，就这么不依不饶，实在是怪事。

　　所以，即使非要把朝鲜半岛的不安全因素归咎于朝鲜的“不听话”，那也只是事情的表象。从某种意义上说，朝鲜之所以“不听话”，很大程度是缘于它的安全最没有保证。既然是因为它的安全最没有保证，我们当然不应该把半岛不安全的因素，简单地归咎于朝鲜一方。

　　从根本上说，朝鲜半岛乃至东北亚地区的安全保证体系是有重大缺失的，因而也是极具不稳定性乃至危险性的。这个“缺失”就是美国造成的——换言之，东北亚安全体系的最大威胁不是别人，而是始终不愿意为有关各方形成互信机制作出积极响应的美利坚合众国！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是美国在国际安全事务中的一贯作为，只要他想对谁动手，没有理由可以制造理由——伊拉克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当然，既然美国是使朝鲜半岛分裂至今的主要责任人，让它参加六方会谈，也并无不当。只是它没有资格充当调停人，只能是要承担无条件保证半岛任何一方的安全的责任并接受相应制约的一方——至少象中俄一样，对盟友的关系作出界定，对朝鲜的安全给予承诺和保证，直到最后撤出亚洲，取消对中国的军事包围。

　　朝鲜半岛的仅次于美国的另一个不安全因素，当然是日本。然而韩国却和这样两个不安全的因素联手对付朝鲜，而中俄对半岛另一方作出的安全承诺和保证也使半岛的冲突制衡的架构更显倾斜，这无疑也加剧了朝鲜的不安全感，也就导致了半岛的安全无法得到保证。

　　提出了以上的四点疑问，并做出了粗浅的分析之后，我想对未来的中朝关系和中韩关系做一个展望。

　　应该说，中国从自身安全的角度考虑，是真诚地希望朝鲜半岛无核化的，而且这个愿望也无可厚非。只是中国为了实现半岛无核化，过于一厢情愿，过于寄托于"中美双赢"的希冀，从而选择了一条不是那么恰当的路线，失去了——至少是辜负了朝鲜的信任，将自己陷入了一个尴尬的境地。这种尴尬，前边已经提到，就是里外不是人——不仅失去了朝鲜的信任，也并没有赢得其他各方的真正信任。

　　中国和有关各方应该认识到，在朝鲜半岛乃至东北亚安全体系中，制约美国，比制约朝鲜，更为重要！

　　最近，一位去美国参加了一次有朝鲜方面出席的学术会议的朋友告诉我，这是他第一次和朝鲜人交往。他很注意地观察了他们，发现朝鲜人不吃亏，非常自尊。另外，就是他们对美国人很在意，但是对中国人很冷。他们几次明确表示，有什么事，美国和他们两家商量就好了，不用管别人。我这个朋友有些不理解朝鲜人的这种态度。我说，这有什么不好理解的？中国在很多问题上和美国的表态没有什么两样，人家当然只需要和美国人打交道了！既然你要做美国人的奴才，或者唯美国人的马首是瞻，人家有什么必要和奴才花费力气呢？直接和主子打交道，不是更省事吗？

　　中朝之间的关系，是否能恢复到不仅在地理上而且在感情上也唇齿相依的兄弟状态，目前还看不到这种希望。但是，即使不为朝鲜考虑，仅仅从中国自身的安全需要出发，哪怕仅仅是为了保住中国在朝鲜半岛问题上的发言权，中国对朝鲜也必须不抛弃、不放弃。

　　在未来的中朝关系上，特别需要中国对朝鲜有更多的理解、尊重和平等相待。这让我想起70年代在中国流传很广的一首歌曲，就是柬埔寨王国元首诺罗敦·西哈努克亲王亲自创作的《怀念中国》。歌词中有这样两段：

　　当时的我并不觉得这首歌的内容有什么了不起，但是如今，我也很怀念那个时候中国在国际问题上的很多立场。这两段歌词，应该是对当时中国对外关系的非常真实的写照。

　　然而，当中国傍上了富豪朋友之后，国家主流话语也逐渐精英化，以“施恩于人”和“先富起来”的志得意满打量还在“苦难行军”中的当年小兄弟，语气语境上居高临下的优越感都是很难按捺也很难掩饰的，甚至还能在社会上网络上赢得共鸣乃至喝彩，形成舆论强势——当然这样的优越感其实我们和我们的上一辈人都似曾相识，而且极度反感：当年那些洋大人、“老大哥”们，不也带着同样的优越感居高临下地审视乃至指教过我们和我们的国家么？我们不是也曾将其归入“大国沙文主义的态度”么？这真像中国的大文学家鲁迅批评过的：“一阔脸就变”！

　　这非常令人遗憾。如前边所引日本《产经新闻》的文章表明，中国疏远朝鲜，是西方社会所乐观其成、正中下怀的。他们还要继续对中朝进行尽可能的分化，阻止货物和资金从朝鲜周边国家流入朝鲜，对朝鲜物流网络实施监控。

　　在这种情况下，中国必须端正对朝鲜的态度。对朝鲜的处境，对朝鲜所承受的国际压力，对朝鲜面临的安全威胁，以及朝鲜面对这样的危局所采取的应对措施和方略——特别是朝鲜向有关国家就自己的安全地位保证提出的要求，中方应该多加理解。朝鲜是主权国家，有它自己的意志和按自己认为适当的方式进行国际交往的权利。如果不理解这一点，两国连正常的交往都难以做到，更不要说什么亲密关系了。至少，在朝鲜为自己赢得更为充分，更为完备的国际安全保证的方面的要求——尤其是对美国的要求，中方不仅应表示更多的理解，还应给予实际的支持。中朝间的共同利益是远大于分歧的，中朝间比中美间更需要也更有可能实现“双赢”。中朝双方在朝鲜半岛乃至东北亚和平安全方面，有共同进退的空间，而且还很大很大！

　　中国不能也无法要求其他国家怎么做，但是中国自己，应当在充分理解的基础上，对朝鲜给以应有的尊重。不要被某些西方舆论忽悠得忘乎所以，自以为中国掌握着朝鲜的生命线，或者自以为中国“有恩于”朝鲜，朝鲜就要听命于中国：将心比心，推已及人，这在任何一个自尊的民族来说都是很难接受的，何况我们自已也有过这种感受和抗拒的经历。说起我们两国那段鲜血凝成友谊的历史，新中国第一代领导人当时就极有远见地声明：中国人民志愿军赴朝作战，是“抗美援朝，保家卫国”。支援朝鲜是为了保护我们自己的国家，我们有什么理由要求人家对我们感恩戴德？五十年前，在志愿军撤军归国前夕，新中国外交部长陈毅元帅在对志愿军将领的讲话中就指出过：

　　这不仅仅是一个国家风度的问题，更是中朝两国“唇齿相依”的相似命运共同利益共同利害关系的问题，处处充恩人到哪儿都会惹人反感，何况与中国人民同过甘苦共过命运的朝鲜人民也有恩于中国，何况自强自立的社会主义朝鲜的存在本身也是对中国安全边疆的屏障！而中朝盟友关系一旦破裂，“亲痛仇快”自不待言，利益受损最大者也只能是中国。我们更应该看到，在所有大是大非的问题上，朝鲜一贯支持中国，反对台独、藏独、疆独和一切分裂中国的势力。中国追求朝鲜半岛无核化的愿望无可厚非，但是选择的路线是对美国妥协退让，结果造成了六方会谈五方对朝鲜一方的局面，朝鲜当然不愿意，抛开中国和美国直接谈，把六方变为两方，是顺理成章的事。要改变这种局面，中国必须珍视自己与朝鲜的关系，爱护这种关系，尊重朝鲜的民族感情，不可以强加于人，更不可以和国际上动辄制裁和打压朝鲜的丑恶势力同流合污。

　　尊重朝鲜，就必须对朝鲜平等相待。如今的中国和朝鲜，早已不是什么藩属关系，而只能是平等的关系。两国之间有不同意见，要通过平等协商来求同存异，不能意气用事，非让对方按照自己的意愿来行事，更没有理由强迫对方按照美国的意愿来行事。想让朝鲜听命于中国，或者说朝鲜不听中国的话就是让中国难堪之类的舆论，都是西方给我们下的眼药水，是挑拨离间中朝关系。中国不可以上当，落入西方势力分化中朝关系的圈套。

　　有了理解、尊重、平等，主要是中国方面对朝鲜的理解、尊重、平等，两国才有可能恢复相互信任。以中国对朝鲜半岛和平的真诚愿望，中朝两国关系的良性发展，只能有利于朝鲜半岛的和平和安全。

　　中国和韩国关系的发展，应该主要取决于韩方对中国的信任。中韩两国建交之后，中国发展两国关系的愿望是真诚的，努力也是一贯的。虽然这些年来中韩民间有过一些恶言相向的事件，但是那都是支流，中国的主导思想是发展中韩关系，并且很高兴把两国关系提升到战略合作伙伴关系。然而，问题的关键在于韩国的核心决策层是不是、愿意不愿意把中国真正当成自己的战略合作伙伴。我的感觉，两国关系中政策决定层面的一些起伏，总是来自韩国方面，而不是来自中国方面。同中朝两国关系的发展，会有利于朝鲜半岛的和平和安全一样，中韩两国关系的发展，同样是要维护半岛的和平和安全。相比之下，因为朝鲜的经济处境更困难，中国目前更应该加强和朝鲜的经贸关系。

　　最后，中国也希望朝鲜半岛南北双方的关系有进一步的发展。我有亲人在台湾，曾经因为人为的阻隔，我们海峡两岸的亲人中断联系也有几十年。我深深知道，那种血浓于水的同胞情谊，是任何政治力量无法阻断的。打断骨头连着筋，我们的同胞骨肉情，外人也是理解不了的。半岛的和平、安全、统一，本来应该是半岛人自己可以说了算的事，却要让外人说三道四，特别是让真正危害过半岛安全和平和造成半岛骨肉离散的势力来说三道四，这不能不说是我们世界的一个大悲剧。

　　●上文参与交流的“东北亚和平学术论坛”的有关文章链接

　　熊蕾：与韩国学者共话半岛和平

　　云杉：朝鲜半岛无核化与全球无核化

　　孔庆东：又见韩国分外亲

　　李希光：开展学者对话，播撒和平种子

　　[韩]郑己烈：中国在处理“朝核问题”中所起作用及东北亚的未来

• 回忆《无名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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