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读书小记：世事一场大梦 -- 淮夷

最近读了一本关于做梦的小说，《Falling Awake》，讲了一个通过梦境破案的故事。

主人公叫Isabel，在加州的一家睡眠研究中心做分析员，负责给客户解梦。她戴眼镜，穿工作服，不懂得捣饬，盼望约会，却无人问津。我读书时看到对她的描述，脑海中蹦出的形象是2009年红遍全球的英国苏珊大妈。好在Isabel终究天生丽质，就像电影《Devil Wears Prada》中，安妮海瑟薇扮演的女孩，扔掉了土气的毛衣，仍然是模特的骨架。囊破锥出，只是时间问题。所以，本书的结局中，Isabel终于找到梦中人，斯为后话，按下不表。

话说Isabel是一个有慧根的姑娘。她有一项神奇的天生异能，就是可以控制自己的梦境。当她做梦的时候，她的神智处于清醒状态，她知道自己在做梦，醒来之后，她可以记得梦境的全部细节。

这种异象，英文叫做“lucid dream”，中文或译作“清醒梦”。我自己也有过偶然的体验，若干次，我梦到了自己在做着另外一个梦，这就是所谓的“梦中梦”，是清醒梦的一个变形。听说，梦中梦可以嵌套很多层，假如有5层，那么做梦的人要连续醒5次，才可以回到现实。我的修为浅，只体验过一层的梦中梦，便觉得世界真奇妙了。

“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俄然觉，則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这是一段有名的庄子寓言，以此观之，庄子也曾是一个lucid dreamer了。庄子的这段思索，就像是笛卡尔说的“我思故我在”，明代大儒王阳明说的“心外无物”，皆有曲径通幽的妙处。

量子物理亦有“测不准原则”。在观测者观测之前，薛定谔的猫既是死的又是活的。这让人有时候想不明白，这个世界到底有没有真实存在？如果有，究竟何为真实存在？

仍然以梦来说。如果一场梦足够真实，做梦之人如何辨别自己是在做梦呢？您掐一下自己的大腿，咬一下自己的嘴唇，很疼吧。可是，疼了就能证明您不是在做梦吗？焉知你感知到的周围世界，这一切，这一生，都不过一场大梦，都不过是电影Matrix所预示的情形呢？

说回到Isabel，在小说中她是一个level 5 lucid dreamer，这是最高等级的“清醒梦”做梦者。做梦之前，她冥想一段时间，在大脑中构建出一个dreamland，预想某些人物和事件的发生，这类似于某种形式的自我催眠。然后，在梦中，那些人物和事件按部就班浮现，给予她某种意想不到的启发。书中说，在lucid dream的状态下，大脑的感应力和联想力全都被释放出来，这有助于发现侦破案件的线索。

如果你有兴趣读一读阿加莎克里斯蒂，或者柯南道尔的侦破小说，你会注意到许多一头雾水的迷案，都是从一处细小的地方得到突破。被害人的尸体躺在地板上，手指斜斜指向地上一本摊开的杂志，杂志的封面是一只猫。这些看似毫无关联的物件，在大侦探的眼睛里，都有可能是破案的线索。

而Isabel的工作，就是去案发现场转悠一圈，然后回家做一场梦，在梦中还原现场的血腥画面，从中找到普通人很难留意到的蛛丝马迹。这个工作，听起来有些像电影《The Cell》中，Jeniffer Lopez饰演的那个女心理医生，通过梦境进入受害儿童的大脑，帮助FBI找到真凶。这种天赋异能让我颇有一些神往。我google了一下，发现美国卖一种眼罩，叫lucid dream mask，可以帮睡眠者进入清醒梦的状态。这个眼罩是下面这个样子图示的，如果您在美国不妨找来试验一下。

本书作者Jayne Ann Krentz算是个高产作家，Wikipedia介绍说她写了120多部小说。《Falling Awake》这本书按题材区分，算是一部“爱情+悬疑”的类型小说（romantic-suspense genre）。美国的类型小说比中国的发达一些，分类更细，用流水线的模式生产速食文学，供大众消磨时间。中国现在也赶上来了，以我看，目前网络文学铺天盖地的架势，从数量到质量早晚会超英赶美。

其实romantic-suspense这种genre的小说，不管在美国还是中国，都得算大宗商品，因为它的素材恰好满足了读者对爱情和谋杀的双料好奇。倘若一个作家写得足够好，那么他/她的读者群几乎是男女通吃。美国去世不久的畅销小说大师Sidney Sheldon，还有健在的被誉为北美推理小说女王的Mary Higgins Clark，都是该类型小说的佼佼者。中国写爱情悬疑小说的代表，我觉得海岩是很出色的例子。实际上，仅以编故事的能力而言，海岩可比Sidney Sheldon厉害多了。

读这一类型的小说，往往会让人在悬疑破案之中，碰到几个有趣的问题。比如，我以前读海岩的小说《平淡生活》，对书中写的，汽车防冻液所含乙二醇用于谋杀一事颇生兴趣。而美国小说家下笔前的习惯是做大量的research，所以读一些美国小说，往往更容易从稀奇古怪的故事之中获取知识。

本书作者Jayne写”lucid dream”之时，也不例外。看得出她做了一些功课。借书中人物之口，她介绍荷兰医生Frederick Van Eeden是“lucid dream”一词的创造者。但是提到解梦，自然要说起两位大师，一个是弗洛伊德，一个是荣格。这两位前辈针对梦与心理分析都写过专著。可惜，小说终究是小说，对于解梦一事，作者轻轻地撩拨一下读者的兴趣，便不再深究。

既然说到解梦，我倒是想顺便推荐一本科普书，是Carl Sagan所著的《The Dragons of Eden》，讲人类智慧如何演进的。此书有一个session是专讲做梦的，我读了之后大受启发。

比如我常常梦到自己是孙悟空，在天上飞行。醒后，百思不解，也不肯找个地摊听摆卦算命的胡说。恰好此书讲到，人类梦到飞行是一种对祖先残留的记忆。盖因人类祖先是猿类，人类智慧的进化离不开猿猴在树上生活的百万年漫长历史。猴子从一个树枝跃起在半空，跳到另一根树枝上，这对于猴子是一种失重的体验，是飞翔的感觉。当森林消退，猴群被迫离开森林，在热带草原生活，没有机会体验飞翔，于是只有那种感觉在人类梦中才会出现。

Carl Sagan并未断言这一假说为真，所以他用的一个疑问句式：”Are our nighttime dreams of flying and our daytime passion for flight nostalgic reminiscences of those days gone by in the branches of the high forest?”我当年看到此处，心中频频点头：Yes! Yes!

正所谓：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夜来风叶已鸣廊，看取眉头鬓上。

[虎年除夕，忽有人生如梦之感，故写此文章记之。2010.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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