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湘东一目与徐妃片妆 -- 履虎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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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湘东一目与徐妃片妆

(上)

梁世祖元皇帝名萧累,字世诚,小字七符,为梁武帝萧衍之第七子也。生于梁天监七年八月(公元508年)。天监十三年(公元514年),七岁时被封为湘东郡王。公元552年,四十五岁时即皇帝位于江陵,年号为“承圣”。承圣三年十二月(公元554年),被西魏杀害,年四十七岁。

《辞源》和《辞海》二书,都没有收录梁元帝萧绎,这实在是个遗憾。梁元帝萧绎还算是值得一提的人物,在其一生之中,至少有两件大事值得后人称道:一件是梁元帝萧绎因时际会,平定了侯景之乱(此事本帖不讨论);第二件就是焚毁书籍,在国破家亡之前,萧绎一次性焚毁了十多万卷的典籍,成为中国历史上焚书卷数最多的人。

论起中国古代的典籍,可说是多灾多难也。在梁元帝萧绎之前,就已经遭遇了四次浩劫:

嬴秦焚坑,楚人一炬,这是典籍的第一次浩劫;

王莽造衅,天禄成灰,此为第二次浩劫;

董卓西逃,李郭内哄,此为典籍的第三次浩劫;

八王混战于前,五胡肆虐于后,此为中国典籍的第四次浩劫也。

“五马渡江,一马成龙”。东晋在江南站住脚后,随着社会经济的恢复发展,各种书籍经重新整理收集,又逐渐恢复了原来的规模。以后,宋齐梁三朝的更替,又都是使用禅让的形式,社会的变动不大,文化得以在江南延续下来。梁元帝萧绎的父亲梁武帝萧衍,非常注重文化事业的发展,“敦悦诗书,下化其上,四境之内,家有文史”。由于梁武帝萧衍的努力,皇家图书馆的藏书在前代的基础之上,更是大大增加也。

据《梁书》和《南史》的记载,梁元帝萧绎自幼喜爱读书,萧累五岁时,一次,去见父亲萧衍。萧衍问曰:“汝读何书?”萧绎对曰:“能诵《曲礼》。”梁武帝萧衍有点不相信,五岁的娃娃(这是虚岁,实际应该是四周岁)怎么可能会背诵《曲礼》?于是萧衍乃曰:“汝试言之。”萧绎当即滔滔不绝地背诵起来。萧衍及当时在场的人莫不惊叹,若非亲眼所见,简直无人敢相信也。

萧绎出生之前,父亲梁武帝萧衍曾做一怪梦,梦见“一眇目僧人,手持香炉,声称将托生于王宫”。萧绎酷爱读书,忽略了眼睛保健,患起了眼病。虽经多方治疗,但终于盲了一目。梁武帝萧衍极其佞佛,回忆起萧绎出生前自己的的异梦,对萧绎更加喜爱。

萧绎虽然少了一只眼睛,不改喜读的初衷。自己读书困难,萧绎就设置了读书官若干人,每夜五员读书官轮流值班,每人负责一个更次。有时,读书官见萧绎眠熟大鼾,就想偷懒耍滑,或是声音不够响亮,或是“读失次第,偷卷度纸”,萧绎必定立即惊醒,命令读书官从头读过。

萧绎一生好学,博综群书,下笔成章,出言为论,才辩敏速,冠绝一时。身居高位,还亲自著述。萧绎所著颇丰,包括:

《孝德传》三十卷,

《忠臣传》三十卷,

《丹阳尹传》十卷。

《注汉书》一百一十五卷,

《周易讲疏》十卷,

《内典博要》一百卷,

《连山》三十卷,

《洞林》三卷,

《玉韬》十卷,

《补阙子》十卷,

《老子讲疏》四卷,

《全德志》、《怀旧志》、《荆南志》、《江州记》、《贡职图》、《古今同姓名录》各一卷,

《筮经》十二卷,

《式赞》三卷,

《文集》五十卷,等等。

梁元帝萧绎平定侯景之乱后,将旧都建邺文德殿皇家藏书以及其他公私经籍,通通运至新都江陵,加上原来的收罗,书籍总数在十(七)万卷以上,供自己收藏阅读。

通观吴晋宋齐梁陈六朝,首都基本上一直设在建康。梁元帝萧绎登基后,却不把首都设在建康,而是设立在荆州江陵。什么原因呢?

一,天监十三年(公元514年),萧绎七岁时,被封为湘东郡王;普通七年(公元526年),萧绎十九岁,被封为都督荆湘郢益宁南梁六州诸军事,荆州刺史;太清元年(公元547年),四十岁,被封为都督荆雍湘司郢宁梁南秦北秦九州诸军事,镇西将军,荆州刺史。上游荆州江陵一直是萧绎的根据地。而荆州既是大州,又是上游重镇,前代吴晋宋齐的灭亡,都是由于上游落入他人之手的缘故。

二,江南一带,本来已经遭受了侯景的蹂躏。平定侯景之乱后,萧绎又纵兵大掠,建康成为废墟。江南人民认为:“王师之酷,甚于侯景。”

由于以上两个原因,公元552年冬十一月,萧绎在江陵称皇帝,年号为承圣。

然而,有一得必有一失,建都江陵,虽然避免了大权旁落,受制于重臣,却把自己暴露在外敌――西魏(北周)的兵锋之下。当时割据襄阳的萧??,已经投降了西魏。而襄阳就在江陵的上游,距江陵不到五百里。一旦北兵南下,无险可守。

果然,承圣三年(公元554年)十月,西魏的大军到达襄阳。十一月十四日,于谨、宇文护的骑兵到达江陵城下;十一月二十九日,江陵城破,梁元帝萧绎兵败被执;十二月,梁元帝萧绎被西魏杀害,年四十七岁,做皇帝不过两年也。

城破之前,梁元帝萧绎自知难免,遂将自己最心爱的图书,(《隋书*经籍志》曰“七万余卷”,《南史*梁本纪》曰“十余万卷”),一把火通通烧光――“老子读不成,别人也别想到手”,这就是古代典籍的第五次大浩劫。若论起历史上毁书之最,在历代帝王之中,梁元帝萧绎真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也。

金庸大侠的小说《连城诀》,就是取材于这段史料。不过,梁元帝萧绎在江陵并没有什么金银宝贝埋藏,他不过是书多罢了,而且一把火全部焚毁了。

(下)

梁元帝萧绎出生之初,“聪悟俊朗”,本是一风流倜傥之王子。盲一目后,“独具只眼”,同“俊朗”二字再也沾不上边了。心理上也遭受打击,“好矫饰,多猜忌”,萧绎特别不喜欢别人说起眼睛以及与眼睛有关的话题。这也是人之常情,无可厚非。聪明一点的人,有点道德的人,谁也不会取笑别人的生理缺陷的。然而,越怕如此,越是如此,却总有人有意或无意地在萧绎面前挑起这个话题来,“当着和尚骂秃驴”,令萧绎大大地不受用,不开心。

第一个提起此事的是刘谅。刘谅字求信,小名刘春,彭城人也。萧绎做湘东王时,刘谅曾任湘东王府记室。刘谅颇有文采,特别精通晋朝故事,时人号其为“皮里晋书”,因此,颇得萧绎的喜爱。一次,刘谅等人随着湘东王萧绎到湘江边游玩,萧绎正在感叹秋江之美,刘谅在身旁开口曰:

“今日之游可谓是‘帝子降于北渚’也。”

萧绎精通诗书,立即知道这是《楚辞*湘夫人》的第一句,并且,马上联想到第二句。萧绎心中怒极,以为“渺”者,“眇”也,这是在讥讽自己只有一只眼睛。于是阴沉地回答曰:

“你是想说――‘目眇眇兮予愁’吧?”

从此以后,萧绎不再信任刘谅、接近刘谅也。

第二个提起此事的是王伟。王伟者,颍川人也,学通周易,雅高辞采,持才傲物,目中无人。王伟先仕东魏,后投侯景,侯景任命王伟为尚书左仆射,成为侯景的谋主,侯景的文檄,皆为王伟所创。侯景败后,王伟被俘,解至江陵。王伟为求活命,在狱中写诗给梁元帝的左右,求他们帮助自己,其词曰:

赵壹能为赋,

邹阳解献书,

何惜西江水,

不救辙中鱼。

王伟又写了五百字的长诗,献给梁元帝。梁元帝萧绎读诗之后,对王伟的才华颇为欣赏,认为王伟跟随侯景,是“桀犬吠尧,各为其主”,准备释放王伟,并加以重用。萧绎的大臣都忌恨王伟,便把王伟以前替侯景写的讨伐梁元帝的檄文给梁元帝看,檄文中曰:

项羽重瞳,尚有乌江之败;湘东一目,宁为赤县所归。

檄文中的话,恶毒阴险,乃是“诅咒”,绝非一般的讥讽谩骂。王伟的檄文已经失传,仅在《梁书》及《南史》中保留下这两句。从这两句来看,檄文一定是颇有艺术性,颇具煽动性,与陈琳、骆宾王的檄文有得一比。不过,王伟的运气明显不如陈、骆二人,萧绎的度量,与曹操、武?滓蚕嗖钐?远,判若云泥。萧绎读了檄文,勃然大怒,乃“以钉钉其舌于柱,剜其肠”。《梁书》和《南史》,皆把王伟打入另册――《贼臣传》。此即“湘东一目”的来历也。

萧绎先做湘东王,后做皇帝。皇帝者,龙也;只有一只眼睛,因此,又被人称为“独眼龙”。“湘东一目”与“独眼龙”两词被喜好围棋者借来,凡眼形不全之大棋,便被称为“独眼龙”,或者是“湘东一目”也。

第三个提起此话的是徐妃。徐妃者,萧绎之妻也,名昭佩,东海郯县人。天监十六年(公元517年)十二月拜为湘东王妃,与萧绎生有一子一女。《梁书》,《南史》都不曾提起徐妃的生年,若论起结婚时,萧绎年仅十岁,徐昭佩的年龄应该是与萧绎相当,或者是比萧绎大上一两岁的样子。

徐妃相貌平常,举止又不端庄,且生性嫉妒。“见无宠之妾,便交杯接坐”;发现怀有身孕者,竟然“手加刀刃”。徐妃昭佩生性风流,不甘寂寞,遂与荆州瑶光寺和尚智远等人私通。萧绎近臣有名暨季江者,有姿容,是个美男子,被徐妃相中,又与淫通。暨季江曾经无限感慨曰:

柏直狗虽老犹能猎,

萧溧阳马虽老犹骏,

徐娘虽老犹尚多情。

后人以为徐妃死时,年方四十刚出头,此时不过三十岁左右,便把最后一句改为:

徐娘半老,风韵犹存。

梁元帝因为嫌徐妃相貌平平,三二年才去她那里一次。而徐妃有了情人,对萧绎态度更加不好。每当萧绎来时,必为“半面妆”迎之。半面妆者,即片妆也。徐妃在自己脸的中央上下划条虚线,你萧绎不是“独具只眼”吗?好,呵呵,你有眼睛的这边俺徐昭佩就化妆,无眼睛的另一边呢,“老娘不化也”,化了也白化也,反正你也瞧不见也。萧绎面对这张阴阳脸,怒火中烧,大怒而去,但又无可奈何。徐妃又酗酒成性,经常处在“圣人贤人”之间,萧绎来时,必将秽物吐其衣中也。

最后,萧绎忍无可忍,太清三年(公元549年),赐徐昭佩死,徐妃乃投井自杀。萧绎以尸还其娘家,谓之“出妻”。徐妃昭佩被埋葬于江陵瓦官寺。这就是“徐妃片妆”的由来也。

后人在猜字谜时,把仅猜字的半边的谜,称为“徐妃格”,又叫“片妆格”,“半妆格”。意思就是,跟徐妃的只化一半妆的脸蛋儿一样也。“徐妃格”是“半读类”的典型谜格,谜底字数至少两个字,具有相同的部首,须去掉相同的部首后扣合谜面。例如,谜面为“明”(片妆格,打二字),则谜底为“阴阳”也;谜面为“针尖麦芒”(片妆格,打二字),则谜底为“茉莉”也。

这一对生死冤家,恐怕再也料不到,后世下棋的人、猜谜的人,会每每想到他们夫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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