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离婚万岁 -- 花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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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离婚万岁 41

41

丁勇气哼哼地下了楼,向公交车站走去,带着气所以走着快,几分钟的路他三步并两步,跑似的就到了。车来了就上车,上了车就刷卡,找个座位坐下,眼睛直直瞪着窗外,摆出一副僵尸的嘴脸。车走了五六站地,他收到一条短信,上面就是三个字——“你回来”。丁勇一瞥,心就扑通扑通跳地飞快,脸色慢慢从僵硬变活泛,嘴角开始松动,然后是眼角,然后整张脸都变成了生机勃勃。

丁勇还算淡定,一直到车到下一站才下车,下了车便跑向马路对面,打车跑回家。刘露和丁勇在客厅里抱头痛哭,两个人哭的太急,从丁勇进门便开始同时飚眼泪,哭了不到五秒钟,两个人便紧紧抱在一起,急的丁勇连鞋都没来得及脱。足足哭了好几分钟,实在是哭不出花样了,刘露这才止住啼声,用手轻抚丁勇后脑勺,颤声说,好啦好啦,别哭啦。

丁勇听话地止住哭声,实际上他哭了几十秒就觉着这事不对劲,哭什么哭啊,我们俩这算哪跟哪,怎么演出梁祝的意思了?但他想归想,眼泪是止不住的,尤其刘露哭的浑身颤抖更有小鸟依然的感觉,这时候要是不哭,那还对得起刘露吗。

两个人不哭了,互相擦着眼泪,丁勇没话说,便走到门口脱鞋。一弯腰,刘露从后面搂着他的粗腰,嘴里呢喃着,丁勇,我舍不得你呀。

丁勇一边脱鞋一边叹气,他也舍不得刘露,尤其是刘露从后面抱着他,让他有一种从未有过的被人依靠的充实感。他发觉自己如此喜欢被人依赖,即使他除了自己的母亲之外便没有被第二个女人依赖过。他扭身抱住刘露,他穿得多,但刘露穿的少,他清晰地感受到刘露的体温和骨肉。这种体温他并不陌生,只是似乎多了很多内容。丁勇也不说清楚是什么,最直观的差别就是,平时如果这样抱着,那早就该开始脱衣服了,可现在却是这么奇怪——他一点生理反应没有,除了抱着就想抱着,似乎还有一种死了都不想撒手的感觉。丁勇越抱越想抱,两个胳膊箍着刘露,恨不得把她箍进自己的身体里,可心里也越抱越拧巴,好像刘露已经爬进他的胸腔里,像他紧紧抱着刘露一样紧紧攥着他的心脏。

这就好像演员演戏一样,一开始大家都还是很清楚的知道自己是表演者,但演着演着自己就好像变成了当事人,喜怒哀乐生死休伤这些演出来的感觉突然反噬一口把表演者拖进这个自己营造出来的漩涡。

丁勇大概就是自己把自己给绕进去了,他在车上看短信时还想着好聚好散,这才哭了一气、抱了一会,便已经柔肠百结肝肠寸断了。

刘露让丁勇勒得上不来气,好容易挣脱开,脸上又是泪珠又是笑容,凝视着丁勇说,你说你呀,也不知道想什么。我本来想,过几天你就搬走了,我们就这样好了,该断自然就断了,你一大清早非要这样,唉,也可以,我又不是不同意,你何必那样呢。

我……丁勇一时语塞,支吾了一下说,我是……唉,其实我是拿不起也放不下呀。

丁勇这一辈子,很少有对自己做出正确评价的时候,这句话算是一语中的。结果这句明明是评价他自己的话,却让刘露有了共鸣,眼泪哗地又流出来了。丁勇又是唏嘘又是安慰,好一会才让刘露停了哭声。俩人恢复了平静,流过泪的脸上的皮肤都有些紧,眼睛有些涩,嘴里苦苦的,那都是泪水的滋味。两人坐在沙发上,都是浑身乏力,仿佛哭泣也是一件极其耗费体力的事。刘露慢慢给丁勇数着两个人难忘的事,比如第一次牵手,第一次拥抱,还有上一次坐过山车的时候,两个人第一次在阳光下牵手。丁勇也听着很动情,长吁短叹,少不了热泪盈眶几次。这时候他又想让刘露看到他的悲伤,又要顾及面子,所以只好动作颇大地故作坚强状频频仰面。

刘露数了二十几个难忘难舍,便数不下去,因为两个人确实没有太多回忆,回忆中都是些热火朝天的劳动场景,俩人都像解放初的劳模似的,总是赤膊相见和挥汗如雨。

刘露数不出来了,便叹了口气,装作说不下去了。她轻轻拍着丁勇的胳膊说,老丁,其实你还是挺对的,早晚都是这样,不如早点,我们还有个道别,呵呵。要真是说搬走了就搬走了,连说再见都得顾忌着,你做的挺对,挺对……

她这么一说,一直沉默又难过的丁勇一下子就缓过来了,他直起腰,看着刘露说,我……你……你也别想那么多,走一步算一步吧,那什么……你刚才给我发的短信你删了吗?

刘露笑了笑,不想接着这个话题,她说,老丁,陪我去逛逛街吧,今天请个假,以后我就不烦你了,真的。

这种要求任谁都不会反对,更何况是爱面子胜过一切的丁勇。于是两个人洗了脸,套了外衣,出了门。

楼梯有点窄,丁勇很习惯的走在前面,刘露跟在后面。丁勇刚走几步,就觉着脖领子一紧,原来刘露在后面正在正他羽绒服帽子呢。丁勇的羽绒服套上就是套上了,一般不戴帽子也不去关注帽子是什么样子的,所以帽子总是鼓出里子,在后脖颈处鼓出一个大包来。刘露把他帽子往后一拉,用手往下一捅里子,再把帽子往丁勇后背小心按了按,这才看起来熨帖多了。这个小动作又打动了丁勇,丁勇心里一阵温暖,莫名其妙地感动,居然又产生了幸福感。他顶住脚步,扭过头来,让出半个楼梯。刘露不明就里,站着不动,奇怪地看着他。丁勇拉着刘露的手,往下轻轻带了带,说,走啊,我们……那个什么……一起走呗。

两个人手拉着手在逼仄的走廊里走,刘露倒还好,丁勇肩头却蹭着墙壁,一肩膀的白灰。一直走到三楼,对面走过来一个黑框眼镜男,手里拎着一个包。刘露往后面闪了闪身,丁勇却发现这哥们就是他们楼下的眼镜兄。丁勇笑了,还跟人家打招呼,哟,眼镜兄,早啊?

眼镜男一愣,看了丁勇一眼,停顿了一下才有些尴尬地嗯了一声,算是打过招呼了。他又往后看,看到刘露又愣了一下,侧着身快步走过去。走过去了,他又停住了,扭头往后看,后面是刘露和丁勇恢复了并排,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眼镜男有些乱了,想再仔细看看,丁勇却回头对他不怀好意的一笑,笑得他又一阵尴尬,忙若无其事地走开。

丁勇和刘露的手紧紧攥在一起,走了一条街又一条街,一直走到商场,两个人就好像真来买东西一样又看又试,刚才又哭又闹那一幕就好像是别人身上发生的一样,和现在逛街这一幕完全隔离开来,完全不是同一伙人一样。就好像词里说的,少年不知愁滋味,为赋新诗强说愁。两人走着逛着,真看上了一件衣服,不过没有刘露合适的尺码,丁勇还跟售货员磋商了一下,约好了几天后来了货给刘露打电话。刘露和售货员互记号码,互报称呼,售货员还一本正经地对刘露说,我贵姓姓刘!

刘露和丁勇憋得脸生疼,一直走远了才敢笑出来。

两个人一路走一路逛,一直到下午才脚酸腿软地回家。回了家,两个人一边进门一边还说着笑着,说楼下的眼镜兄的迟疑,说商场的冷气,说着说着,刘露把丁勇一推,整个人扑进他的怀里,她的眼泪汩汩地流出来,她咬着牙发着抖狠狠地说,丁勇,操我!

啊?丁勇后背倚着门腿还弯着着,身体被扑上来的刘露压着呈一个钝角。他几乎没听懂刘露说的话,他耳朵一下子热了,那话让他眼花耳热。但他心里发苦,这种脏话要是平时听到,不定多么兴奋,但是现在听到却只是绝望——他妈的,原来你还有这爱好,发现晚了。

丁勇感觉到刘露一直在抖,在等,在邀请,他叹了口气,慢慢站直了,把刘露往后推了推,他想故作姿态地说两句深情的话,但还没开口便被刘露搂住脖子,拉弯了腰。刘露在他耳边呢喃,你再搞……你再不搞我……以后就真没机会了,这绝对是最后一次,刘露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语气却越来越坚决,你的最后一次,我保证,你的最后一次,我保证,我保证!

然后,丁勇便从了,其实过程寡然无味,仿佛是一次握手一样,好像是个仪式,还带了那么点子的神圣感,却又有些荒谬感。丁勇每次回味,都还有觉着有些诡异,像小说,像传奇,总之是有些不真实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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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

1、40和41本来是打算一章写进来,因为本来也是一段事,不过硬掰成两截了,因为嘚吧嘚写太多了。

2、我今天挺高兴:)

通宝推:煮酒正熟,dfindy,李根,雪地上的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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