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齐默曼电报 -- 淮夷

很多人喜欢对历史沙盘推演。“假如没有事件A，是否将不会发生事件B”，这样的心理源自人类对历史演进模式的本能好奇。在物理学者眼中，这或许并不是简单的好奇心，没准儿还能用所谓“平行宇宙”(parallel universe)的概念去看待历史大势，亦未可知。

我前些天读了一本书《Zimmerman Telegram》（齐默曼电报），书中提到了一个挑战历史大势的问题：假如德国的密码电报（齐默曼电报）没有被英国于1917年幸运地破译，那么，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战胜国，是否将变成德国？

假如德国真的变成了一战的战胜国，那么之后的人类历史就要推倒重写了。如果德国战胜，就不会召开巴黎和会，没有巴黎和会，就不会引发五四运动，没有五四运动，就没有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迅速传播，没有马克思主义的传播，就没有中共，没有中共，就没有新中国。

这一串多米诺骨牌的逻辑便是：“没有齐默曼电报的破译，就没有新中国”。这看似荒诞，实际上也体现着“蝴蝶效应”的成分。

齐默曼电报被认为是情报史上最重要的密码破译之一。它的传奇，并非因为破译难度超高（事实上，比起二战时精密的德国Enigma密码，一战时期的齐默曼电报破译并不算mission impossible），而是因为这份电报的解密，改变了历史的方向。

1917年1月17日，英国的海军情报机构截获了一份从德国发往美国的电报。

上面就是电报的原文。面对这封加密电报，解码人员开始了紧张的工作。

他们首先从开头读起。电报的前三组数字是：130 13042 13401。

130是电报的序号。关键是第二个数字：13042。英国人敏感地意识到，这也许是13040的变种。而13040是德国的外交密码代号，似乎这是一份外交方面的电报。

解码人员暂时跳过正文，在电报的最底下一行，集中注意力分析最后三组数字：97556 3569 3670。

根据破译密码的经验，长的数字（97556）通常是人名或不常用词汇。最后，解码人员找到了97566的含义：Zimmerman。

Zimmerman（齐默曼）时任德国的外交部长，也就是这份电报的签字人。

外长发的电报，重要性自然是高的。英国人立刻全力研究这份电报。

随着一个又一个数字组合的艰苦破译，电报的内容渐渐浮现，这是一份震惊情报人员的密电。

电报是德国外长齐默曼发给墨西哥总统的。电报中，德国建议墨西哥奇袭美国，并承诺给予墨西哥武器和资金援助，帮助墨西哥从美国手中夺回Arizona、Texas、New Mexico三个州，这些都曾是墨西哥丢掉的领土。

难道德国人发疯了？

这份电报的内容，必须放回在历史的环境下，才明白它的价值。经过1916年的凡尔登和索姆河两大“绞肉机”战役之后，英法两国的实力已经消耗殆尽。德国也被搞得半死不活，但是比英法的底子好。面对这种僵持不下的欧战局面，德国决定在1917年2月大赌一把，发动所谓的“unlimited submarine war”（无限制潜艇战），彻底封锁英法的海上物资供应，让英法短期内投降。

德国的冒险面临一个最大的难题，就是美国会不会因此参战。当时，美国的民意并不想卷入一战，威尔逊总统也算是美版的张伯伦，玩绥靖艺术的。威尔逊的梦想是把欧战两大军事集团拢到谈判桌上，谈出一个不分胜负的和平协定。这种天真的想法，得到了天真的美国选民的支持。

本来德国是可以利用一下美国人的怕死精神，先把英法灭了再说。但是，有美国在，这场“无限制潜艇战”总归是打不踏实。于是，德国人策划这出“借刀杀人”的电报。从地缘政治的角度看，我觉得这是一个堪称精彩的计谋。事实上，德国已经对墨西哥进行了不少感情投资，成功煽动了墨西哥人的反美情绪。

我读《Zimmerman Telegram》一书时，看到此处顿时想起了三国演义。颇有很多的三国故事是可以套在德美墨之间的博弈，而最典型的莫过于关羽袭魏，曹操诱使东吴伐蜀，乃有关羽败走麦城。

走麦城这一幕悲剧没有落在美国的头上，固然有许多历史因素的集合造成，但是最关键的一个因子，便是这份天才构想的齐默曼电报，竟然落在英国手里，而且被成功破译了。

英国人简直是惊喜交集，立刻就把电报交给了美国当局。后面的历史便是人们熟知的了：美国人的和平之梦被这封电报瞬间惊醒，美国人放弃中立，参加了一战，战局呈现一边倒的局面 -> 1918年，德国战败 -> 战后召开了巴黎和会 -> 巴黎和会把德国占据的青岛送给日本 -> 由此激发了五四运动 -> 五四运动推动马克思主义在华传播 -> 中共成立 -> 新中国出现了。

在另一个平行宇宙中，你也许会经历不一样的历史大势：假如齐默曼电报没有被破译，墨西哥突袭美国，德国则利用这段时间迅速干掉英法。德国统一欧洲之后回头和墨西哥一起灭掉美国。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

本书作者塔奇曼女士(Barbara Tuchman)是我非常景仰的一位历史作家。她有两本书获得过普利策奖，一个是《八月炮火》，写一战的。另一个是《史迪威与美国在华经验》，写二战期间蒋介石和驻华美军司令史迪威的事情。

我最早知道塔奇曼，是在读大学时从学校图书馆借了她那本讲史迪威的书。那本书令我大开眼界，原来历史书籍可写得如此鲜活、有趣、丰满。中国人做史，最爱臧否人物。塔奇曼亦有自己的历史观，但她并不去刻意输出给读者。她的写法是全景式的，不做评判，只把最丰富的历史资料，精心裁剪成一件碎花长裙，挂出来令读者自去试穿。

读这样的一本历史书便像是读红楼梦，不管你悟到的是情、是宫闱秘事、抑或排满，都是读者自己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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