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人生百态：之：王茂生老汉 -- 老光

好多年里，每到吃晚饭的时候，只要端起那饭碗，脑中便映现出儿时的一段记忆来：

一位佝偻着身子，不停地喘息着的老人，挑着一副萝筐。萝筐里头放着两只密水的陶坛，在小镇的大街小巷中穿行着，嘴里不住时地叫唤：“臭。。。豆。。。腐。。。乳。。。儿！晚饭菜！辣椒萝卜丝儿！晚。。。饭。。。菜！”

这个人，便是王茂生老汉。

半个多世纪的时间一晃荡便过去了，当年小镇上好多的人都已作古，成为了历史。曾经熟悉的面孔，也随着时光的消融，渐渐淡漠。很多人的印象，在记忆中已经模糊不清。唯独这个人——王茂生老汉的面孔，却依然清晰地记得。

我至今也弄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这老汉留给我的印记是如此的深刻。以至事隔了半个世纪，仍然不能抹去他存留在脑海中的影像？

多年来，我一直在想，这肯定是有个缘故的。不然，许许多多的人和事都已遗忘得一干二净，唯独王茂生老汉却记得这样子的清晰？

想来想去，不外乎是两个因素的缘故吧。

一个，的确是王老汉自做的豆腐乳太好吃了。

那时，我们还小，大约六，七岁的光景。每逢夏天，沿河修建的茅屋里头潮热得像蒸笼一般。傍晚时分，屋里头坐不住了。挨到太阳下山的那一刻，家家户户都提桶冷水，把自家门前浇得湿湿的，以解解暑气。到了吃晚饭的时候，大人们便把竹制的凉床搬出来，把菜呀饭呀摆上去，然后，一家老小围着凉床，或站，或坐，一起共餐。

五十年代都穷啊，每家每户也就是那么一点点的菜。孩子多的家庭，往往是筷儿一响，哈噜精光，孩子们抢先，一上桌就把菜扒得一滴不剩。大人们顾及孩子，也就只好净喝稀粥了。

巧的是，往往这当儿，王茂生老汉就出现了。

人们听得“臭。。。豆。。。腐。。。乳。。。儿！晚饭菜！辣椒萝卜丝儿！晚。。。饭。。。菜！”的幺喝声，便纷纷起身打招呼。年长的喊叫：老王！来！给我夹两块！晚辈们则端着碗走上前：王伯伯！帮我来几块！

见到这么多的人喜欢他的“晚饭菜”，王老汉高兴得一脸飞红，喘得也越发地厉害了。为掩饰他的窘态，老汉蹲下身子，一手轻轻地揭开坛盖子，一手从坛中稳稳地夹出香味四溢的豆腐乳，一一地分发给各家各户。

王茂生的臭豆腐乳儿，其实并不臭。这“臭”字是他自己的说法。小镇上的人都喜欢他的豆腐乳，如果是下得几天雨，老汉出不得门，好多人还特牵挂的。过得几天再见面时，都要询问。

平辈人见了，开口便“咒”：“你这龟儿的哟，这一晌，死到哪个角角里去了？好久没尝到你的臭豆腐乳儿了，把老子馋得涎水直滴哟！来！来！来！今儿给我夹就夹它一大碗吧！让我过盘足瘾啰！”

小时候，我们只要闻到这臭豆腐乳的香味，便一口一大砣，放肆地吃起来。那豆腐乳儿嚼在嘴里头，觉得是特别的带劲哟，特别的有韵味呢。

每每嚼得得意忘形时，这后脑勺上总要被父母敲上那么几丁拐，外带着几声责骂：“你这筒饿pia呢！真的是猪八戒吃人参果——不晓得贵贱呢！这东西是菜沙！又不是当饭干得的！要晓得沙，这一块豆腐乳儿要二分钱呢！都学你这个吃样儿，把臭豆腐乳儿当饭干，哪怕是开一家银行，也会要吃脱垮啦！”

或许是这个原因吧，脑海里便把王茂生的印象记死扣儿啦！

另外一个原由，便是小时候看过一部戏曲艺术片的电影。

还记得那部电影的名字叫《王茂生敬酒》，这是一部秦腔戏曲片。

片子讲的是唐朝的薛仁贵，东征高丽国凯旋回朝后，被太宗李世民封为了“一字并肩王”。满朝文武官员上薛府庆贺。

薛仁贵的昔日好友，也是他的救命恩人，两人结拜的义兄——王茂生闻讯后，也前来道贺。因为王茂生家贫，拿不出钱来置办贺礼，无奈之下，只好找来两个空酒坛，舀上那汾河水，用红布封紧，充作了贺礼，前来薛府贺喜。

怎奈薛府的门人狗眼看人低，见王茂生礼轻人贱，破衣烂衫，一副穷酸样，便高低不许他进门去。情急无奈之下，王茂生见到薛仁贵正陪着文武官员出门送客，便大叫大喊起来。

薛仁贵听见喊声，回头一看，见是危难之中曾经搭救过自己的结义兄长王茂生，便转身跪下，纳头相拜。

薛仁贵这一拜，使众人惊骇不已。

于是，薛仁贵便把王茂生的来历以及危难之中如何救他，后来，两人又结拜为异姓兄弟的经过，向大家介绍了一番。并把王茂生进贺的酒打开，与前来庆贺的所有官员同饮，以示不忘旧情，不忘根本。

品尝之后，有人如实指出：刚才喝的是水，不是酒。

谁知，薛仁贵却说：好酒啊！好酒！世上再好的美酒也比不过王兄这坛酒啊！这就叫作：为人不忘本，人好水也甜呵！

这部电影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因为，它告诉了我们如何去做人的道理。也就是这个原因吧，我对电影的基本剧情记忆很深。

我想，兴许是这两个王茂生的影像重叠交叉在一块儿的缘故吧，而我又只见过现实中的王茂生，于是，真正的王茂生影像，也就如刀刻斧凿般印在了头脑之中，

故而，久久不能忘却！

• 【整理】西河文萃第28期 2010年05月02日